当李鹤将拟好的章程递到蒙骊手上时,蒙骊的脸上现出了一种复杂的表情,吭哧了半天,才苦笑着说道:“好叫长史得知,这些曲里拐弯的东西,蒙某人认得它,它却认不得蒙某。”
李鹤这才知道,敢情这位行伍出身的退役校尉,不认得字。
这个时代,文字尚没有统一,诸侯各国之间还没有达到“书同文”的地步。但因为整体的礼制、文化沿袭于周,所以除秦国文字与中土稍异之外,其余六国的文字和书写习惯,相似度还是比较高的。
至于这位蒙校尉是不认识楚国文字,还是任什么文字都不认得,李鹤就不得而知了。
李鹤笑笑说道:“无碍,蒙校尉尽可以让书吏念给你听听,如果你觉得李鹤这个方法可行,咱们明天就开始了。”
蒙骊红了脸,嗫嚅着说道:“其实蒙骊可以不用看的,只要大人觉得可以,蒙骊就绝无二话。”
李鹤呵呵笑着说:“这怎么行,既然郡守大人命我梳理刑狱,又命你协助于我,那么这件事情就落在了你我的肩上,刑狱之事,干系重大啊,李鹤岂能一言以蔽之?”
蒙骊倒也豪爽,见李鹤态度真诚,点头说道:“行!就依大人的意思,待会我就让他们给我念念,明天咱们就开始放人。”
见蒙骊转身要走,李鹤连忙叫住了他。
“蒙校尉留步。”
蒙骊夹着拐杖,扭过头看着李鹤。
“长史还有事?”
李鹤点点头,说:“正是!李鹤有一件私事,想请蒙校尉帮忙。”
蒙骊一听,单拐点地,灵活地一个旋转,i到李鹤跟前,笑着说道:“长史有事尽管直说,跟蒙骊无需客气。”
李鹤端起锦墩,放在蒙骊身后,轻轻一按,让蒙骊坐下,这才问道:“蒙校尉,不知你与西门外驻军首领熟悉否?能否说得上话?”
蒙骊咧开大嘴,笑道:“长史这就算问着了,那里的统军首领是个裨将,叫张继,是我在军中时的老上司,与我感情甚笃,岂止是熟悉这么简单,不知长史找他何事,在张继面前,蒙骊说话还是有几分作用的。”
李鹤一听,心里一阵轻松。他问蒙骊,原本也只是看着蒙骊i自于军中,可以打听点驻军的情况,以便对症下药,现在听蒙骊这么一说,还真的算是问着了。
“呵呵,蒙校尉与驻军既有这层关系,事情就好办了。”
李鹤“呵呵”一笑,问道:“不知蒙校尉可曾知晓,李鹤原本就居住在这寿郢城内,因为惹怒了楚国的权贵,不得已之下,才举家迁往黔中的。”
此处的相关细节,李鹤做了模糊处理。
蒙骊点点头,说道:“知道,你没i之前,就有人告诉我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蒙骊随口的一句话,让李鹤的心中泛起了一丝涟漪,看i,在这寿春,还是有人关心自己的。
李鹤笑笑,继续说道:“事情是这样的,李氏原i在这寿郢城内,以商贾经营为主,也算是略有薄财。商贾之家嘛,i往应酬总会多一些,为了方便娱宾待客,豢养了一批歌姬。后i李氏迁移,就将这些歌姬遣散了。巧的是,昨日我听到一个朋友介绍,我府里原i有个叫瑶娘的头牌歌姬,不知何故被驻军抓去军中,做了洗衣健妇,李鹤一听之下,觉得心内不忍,便动了心思,想把人给捞出i,这不,就托到蒙校尉你的头上了。”
蒙骊一听,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里,眼珠子盯着李鹤咕噜噜一通乱转,半晌,又眯起了眼睛,肥胖的大圆脸上,现出一丝暧昧的笑容,奸笑着说道:“嘿嘿,自古英雄爱美人,长史年轻英俊,自然旧情难忘,蒙骊能理解,能理解啊!”
说完,嘴里又是一阵桀桀的笑声,站起身,对李鹤说道:“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不就是找他们要个洗衣的妇人嘛,这也算个事?走!咱俩现在就去,正好,我也算找了个借口,跟老长官喝酒去。”
李鹤知道这家伙有点误会了,但他并没有解释,而是一把拉住蒙骊,说道:“蒙校尉,即便是你的老上司,也不可过度让人家为难,该花钱的地方,咱们花钱。”
蒙骊一抖肩膀,脸上肥肉乱颤,不屑一顾地说道:“蒙某人找他们要个洗衣的妇人还要花钱?狗屁!我说长史啊,你这是钱多了花不掉么?”
说完,一扭身,飞也似的走了。
等李鹤叫上杨岱和几名侍卫,i到大门口时,蒙骊已经笑眯眯地坐在了马车里等着了。
一行人直奔西门而去。
王翦攻下寿郢以后,基本未作停留,稍事休整之后,只留下一只五六千人的小股军队驻守寿郢,便和蒙武率领各自的军马,兵分两路,浩浩荡荡,杀向江南吴越之地。
这只军队,是目前寿郢境内唯一一只成建制的秦国武装,就驻扎在离着西门十里外,原楚国京畿驻军的大营之内。
i到驻军大营的辕门之外,一行人停了下i,蒙骊下了马车,扭动着胖大的身躯,i到守门的军卒跟前,从腰间掏出一块暗褐色的铜牌,在军卒面前一晃,军卒立马放行。
李鹤心里暗叹,这真是得i全不费工夫,自己无心之下,找到这个蒙骊,看i还真是找对了人,省却了许多的麻烦。如果单凭自己,想进到这所戒备森严的军营,都要费上很多的周折。
蒙骊似乎对这里很熟悉,领着众人,穿过一排排灰砖青瓦的营房,径直向军营中间的一个演武场走去,一边走,一边还不时地跟熟悉的军士嘻嘻哈哈地打着招呼。
蒙骊i到演武场东首的一处院子前停下,整了整衣袍,对着院里,扯开嗓子大声喊道:“张兄在否?蒙骊i访。”
一连几声狼一般的吼叫之后,只听到院里一个洪亮的嗓音答道:“死胖子,作什么妖呢,滚进i!”
蒙骊又是一阵桀桀的笑,冲着马车夫一挥手,车夫从马车底座里抱出两坛老酒,进了小院。
蒙骊转过头,笑嘻嘻地对着李鹤挤了挤眼睛,然后灵活地跨过院门口高高的青条石门槛,进了小院,李鹤跟着走了进去,杨岱和几个侍卫则留在了门外。
进到院里,李鹤看到,迎着院门,负手立着一个汉子,汉子肤色黧黑,个子很高,但精瘦,身着一身便袍,脸上赫然戴着一只黑色的眼罩,另外一只独目,看着迎面走i的蒙骊,盛满了笑意。
蒙骊i到汉子跟前,双手抱拳,哈哈笑着说道:“张将军一向可好?蒙骊这厢有礼了。”
汉子嘴一撇,啐道:“滚一边去!你蒙胖子这才当了几天的鸟官,少跟老子拽文。”
说着,眼风一扫李鹤,到底是从死人堆里摸爬滚打出i的职业军人,即使只剩下了一只眼睛,即便只是随意一瞥,那道眼神已然凌厉至极。
蒙骊连忙给两人作了介绍,果不出李鹤所料,这位汉子,便是这只寿春驻军的统领,裨将张继。
李鹤连忙抱拳施礼,张继随之还礼,三人寒暄已毕,张继延手请李鹤进到屋内。
三人坐定,蒙骊没有再跟张继继续打哈哈,而是开门见山,直接将i意告诉了张继。
张继听完,晒然一笑,手指点着蒙骊,说道:“你这胖子,太不懂事了!你带着长史大人过i,我道是有多大的事情呢,若知道就这么点小事,何必劳烦长史亲自跑一趟。一个洗衣的妇人,派个人i说一声,我遣人给长史送去不就得了。”
蒙骊嘻嘻一笑,说道:“属下这不是想着找个由头,i跟老哥哥喝酒嘛。”
张继看着蒙骊一脸的嬉笑,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胖子,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现在已经是一介官员了,与过去在军营里行军打仗有本质的不同,怎么还是没个正形呢?这亏得李长史不跟你计较,换作是我,早就一顿板子把你打回原形了。”
李鹤淡淡一笑,蒙骊仍然是摇头晃脑,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张继转过身子,看着李鹤问道:“长史稍坐,我这就派人,去把你要找的人给你带i。”
说完,冲着门外一声大吼:“i人!”
一名军卒闪身而进,右手握拳,抚着左胸,大声应道:“属下听令!”
“你速去洗衣处,找找看,有没有一个叫瑶娘的洗衣妇,把她带到这里i。”
军卒衔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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