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店里,经理笑眯眯地调侃道:“颜总,我表现如何?”
“谢谢。”
“恩,用你工作的热情让我看到你有多么感激,去吧,后厨的餐具又堆成山了。”
颜非没有动,反而对他歉然一笑,道:“经理,其实我想了很久,有些事我必须去做。”
“你想说什么?”
“我不干了。”
“为什么?”
“我的梦想不在这里。”
“没关系,反正这里随时欢迎你回来。”
颜非敷衍地点点头,心里黯然叹道:“我是回不来了,因为呆在这里,永远都不可能再和颜回笑出曾经的放肆了。”
……
就这样,辞职了。
今天的事仅仅是一个导火线,从二婶和颜回请他吃饭的那时起,他就有了这个想法,随着时间的推移,那渺茫的意愿不但没有被平凡所磨灭,反而愈加强烈。
他需要时间,这里没有时间。
他要锻炼,他要去追寻他的梦想——虽被搁浅,但从未遗忘。
在这个就业愈来愈困难的社会,辞职就意味着失业。而失业后所面对的问题,就会让人充分认识到这个社会的残酷。
不过,颜非是幸运的,正好等上了明年三月的治安协管员考试,专科就能参加,考的都是公共基础知识,及格便能得到面试的机会。
对于他自作主张的辞职,他母亲华芸竟是表示支持——还有半年,正好有足够的时间复习,服务员毕竟不是长久的选择。
买了一本书和一套题,以学习的名义,开始锻炼。
早晨六点,负重跑步,在僻静的地方压腿、打拳;八点回家,锁好卧室的门,高压俯卧撑、平板支撑、仰卧起坐、下蹲、举哑铃;中午学习两时,是真学,不仅做题,还抄书;下午通常有朋友叫吃饭或是逛逛街打打球什么的;晚上,一直到十一点睡觉,依旧锻炼。
重复、重复再重复,单调而平淡都没有一点波澜。很累,也很孤独,但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和在路上的满足感。
要说有什么烦心的,便是缺钱了吧,尽管从到大他一直都缺。
一杯水的人情,不还上一桶水的话他便浑身难受,之前那点可怜的工资,请人吃了几顿饭便已干干净净。
如今呆在家里,他从不会主动联系别人,除了晨练,甚至都避免出门,然而,朋友们的热情与仗义总让他有推脱不得的理由,所以,一向脸皮薄的他,也不得不做出借钱这种没有脸的事。
颜非借钱,却只和母亲一个人借,他的原则便是:
“欠你再多,总能用心来还,欠朋友太多,连朋友都难做!”
每次都不好意思开口,但还是开了;每次母亲都是一顿臭骂,但还是借了。
过了一个没脸见亲戚的年,考试,也很快到了。
招一百多人,参加考试的起码上万。在禹城呆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发现,原来禹城的人都他玛德这么多的。
颜非觉得每道题都挺眼熟,就好像“整容”过一般,却是不认得。
考完,感觉良好,莫名的自信。
当成绩公布的那一刻,颜非是有些恍然的:三十九分——意料之中却在情理之外。
书都抄了两遍了,不太科学啊,不过换个角度来看——
对那本书记住了多少,差不多也就百分之三十九,又吃透了多少,这个连百分之二十都不到。
这样看的话,他的成绩已经很高了,命运女神已然给足了他面子。
母亲的臭骂在所难免:
“学了那么久,就考二三十分,你说你能做成什么事?四年都拿不到从业资格证,整整半年又考这几分,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里面装的是屎?你个废物,一辈子都没出息……”
一个多时,颜非静静地听着,一声都没吭。
母亲走后,父亲默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我相信你下辈子一定能考上!”
颜非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瞪大眼睛,怔怔道:“我也相信。”
……
这么大一活人,呆在家里混吃等死实在不像话。颜非不急,他知道他这是为了梦想潜伏,但家人着急、亲戚们也着急。
终于,&b市的、h市的和禹城的,过年都没聚齐的颜氏一族,在一个星期后,坐到了一个酒店的大包间。
颜非是真没脸去,但又怎能不去,除了打个招呼外,他一直在闷头苦吃——这是他这辈子吃得最不爽的一次,也是吃得最多的一次。
众人拾柴火焰高,酒过三巡之后,颜非的工作有了,虽说是个临时工——沾了他三伯父的光,在一家保险公司做查勘工作。
简单、自由、有双休和节假日,工资不高,但转正后,最少三千。
接电话了解情况,和人解释沟通,再去车祸现场拍照处理,最后确定损失,一个案件便算了结。
两人一组,每月值一次夜班。
忙起来的时候忙到昼夜不分,闲起来的时候闲到怀疑人生。多数情况,还是很闲的。这个时间颜非有两种选择,要么一个人待在车里值班,要么陪同事去吧、台球室边玩边值班,显然,他选择了后者。
短短两个月,颜非便已跟着他的“师傅”游遍了禹城的各村山水,吃遍了周边的所有美味。
至于钱,好几个月都不发的工资是靠不住的,和母亲借点再加上点“外快”,混得倒是挺好。
每个职业都一定的“潜规则”,颜非不敢、也不好意思收“外快”,但他“师傅”这种老油条自是凭“本事”拿的。行业里心照不宣的五五分成,颜非坚持三七或是更少,他也就是没有办法,意思一下,不要分赃,他“师傅”不安心;要了,自己又不安心。
同事、朋友间的聚不断,客户、修理厂的应酬也是不少,早点、夜市、烧烤、酒吧、kv……似乎,这里的时间流逝不是以天计算,而是以月。日子不叫过,而叫:混。
一月,一月……
颜非没有同流合污,更没有纤尘不染,仅仅是保持着不迷失本心,便感觉很累很累了。
除了每天早晨的负重跑步,他锻炼的时间越来越少,人也似乎越来越懒,对生活态度也隐隐动摇:是得过且过的潇洒一天是一天,还是累死累活的坚持着那个看似遥遥无期的信念?他不知道,他的初心会不会被磨灭,他的梦想,在时间的逆流里又能坚持多久。
一年后的一天,主任以他没有驾照的理由,将他调到了档案组。
归类、整理、装订、做表、入档,简单的五个步骤,无限循环,从10年的做起,每月上万个案子全由两个人归纳。
成天坐着听周围的妇女们唠嗑,就是晚上睡觉时那声音都在回响,工作乏味到出门去个厕所都让人觉得新鲜,没有价值,所谓的价值,就是活得像一台机器,完全像一个“养老”的职位。
因祸得福,颜非锻炼的反而更勤了,只有不断的提醒、刺激,才能感到自己还活着。
半个月后,他的搭档被“交流”到了其他部门,两个人的任务也压到了他一个人身上,自然,他是无法完成的。
于是,一直很“安静”的主任便有了各种打压、教训的理由,三天一批,五天一大批。
在这里,颜非已经闻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对于这种见不得人的下三滥手段,他是极为反感的:不就是要逼走劳资么,用不着温水煮青蛙,劳资给你机会!
第二天,颜非故意迟到,而主任,早已等在了门口。
“你回家去吧,这里不需要你,没有一点对工作的热情,你知不知道……”
“长篇大论”刚刚开头,颜非却是冷笑道:“把工资给我。”
临时工的工资要走报销,单位已经欠了他四个月的了。
主任心头一跳,实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他扶了扶那恶心的金丝眼镜,淡淡道:“没问题。”
颜非一走,他便给财务主管打了个电话:
“颜非的工资什么时候能报出来?你现在、立刻用我给你的银行卡先把钱打过去。”
……
还未下公交车,颜非就收到了银行的短信,随之,还有一条主任的短信:年轻人还是太冲动。
“并不是因为年轻才冲动,而是因为不冲动才老了!”颜非很想回复这一句,想了想,还是随便回了句“谢谢”,他已经懒得和这些人说话。
这些,对,还有史苍,那个从就看着恶心的史苍,坐公交之前遇到了——
他长高了不少,除了圆饼脸和眼睛没变外,其他的变化都很大,从就丑,现在更是丑得放荡。
颜非第一时间认出了他,因为这种一看见就想吐的人,这世间没有第二个了。
史苍很得意,嬉皮笑脸:
“看样子你好像不干了呢,毕竟颜老大,脾气火爆。”
“不要崇拜我,因为你模仿不了。”
“我跳了一级去念本科,就怕你这两年过得太好,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吗?呵呵,因为我明天就要去你走的地方报道了。如果你是主任,你会怎么选择,仅仅为了我爸送的五万块钱?不,我比你优秀,优秀多了,你这种专科的渣渣怎么能和名牌大学本科的我比?被抛弃的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生气,是不是很愤怒?想举报吗?去啊,去找证据,想打我吗?来啊,我站着让你打!”
然而,颜非的反应让史苍彻底失望,最后竟感到迷茫。
颜非的表情没有一丝丝做作,很自然,甚至还带着一丝轻松和畅快,他坐上公交之前,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好好干。”
颜非笑了,他又失业了。
以后的路,越来越难了,这样反而更好——梦想有毒,越难越坚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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