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牡丹园已有数条人命惨遭屠戮,或许,她只是为了红狐而来,也或许,她还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总之你一切心,但也不要染指这件事情,劫后余生,你还是多求些安稳吧。其余事情,我就不愿告知于你,还请多多谅解。”
“好,但你要有需要,在下万死莫辞。”白衣公子饱含深切的一双泪眼望着唐佣,他知道,对于自己而言,不让插手江湖事,已经算是对自己最大的匡护了。他五味杂陈,像一坛陈酿,在痛苦的胃里泛起阵阵清香,但是此刻,最多的还是出于对唐佣的感激。
及至午后,两人正对着,席地而作,亭中一只暖炉,一阵风后,熏香四散,满园的光景尽收眼底,这是园中最高的阁楼,也是最安静的地方,这里可以清晰的看见牡丹园的一些角落,但是更好的是可以躲避去一切的喧闹。一切都平静了下来,仿佛时隔多年的光景,像两个饱受岁月摧残的风烛残年的老人满含眼泪的相互凝视。他们各自拥有一生跌宕起伏的故事,却没有足够的时间去互相倾听。年月,给了人们最后的善良,也给了人们最后的悲哀。所以,沉默许久后,唐佣慢慢的起身,向着白衣公子深深一揖,轻轻一跃,消失在了这一尘不染的洁白的世界里,连一枚脚印都没有留下来。
夜,凉如月,月,凉如水。唐佣一身灰衣,在这样的月光下,仿佛卑微成一片朦胧的影子。雪地,一尘不染,与那日的光景完全不同,他恍如隔世,就像是月光站在积雪的树梢一般,久久不愿落在那看似无比纯洁的雪地上,他大约是怕自己的鞋沾满灰尘,也或许是怕脚印伤害了洁白的世界,所以他蹑手蹑脚,犹豫不决。牡丹园,早已没有牡丹,没有牡丹的地方,往往没有富贵,这里很贫穷吗?好像不是,这里有最纯净的月光,最珍贵的雪,在视若珍宝的荒原里,一颗枯树,都仿佛被精心雕琢的水晶包裹着;这里很富有吗?只要不是渴望宁静的已婚中年男人,这里便潦倒得一无所有。夤夜至此,唐佣难免会有些过度谨慎,剑,那把名扬天下的剑,握在手中,已有了汗水和温度。在这片美丽的园子里,唐佣仿佛感受到了自己的平凡,对于未知,同样充满了恐惧,他也害怕死亡,因为他见过太多并不令人敬仰和追忆的尸身,他见过人死亡之后的卑微和无助,可是,谁也不知道,真相是什么,什么又是真相呢?有权利的人在篡改于自己相干的历史,无足轻重的人,在篡改自己说不出口的记忆,都求让自己显得更加体面一些,真相,仿佛没人愿意相信,因为所有人都宁愿相信躲在那红绸下精心打扮过的姑娘,一定很美丽,她值得被今日风光无限的新郎宠爱一世,一切很简单,一切早已经足够明了,只是明了的并不一定是真相而已,唐佣想要找的是真相,可那,该死的真相在这样的月光和雪下,到底是黑色,还是白色呢?
掌风,缓缓而来,没有惊扰一片枝上的雪,没有惊扰月光,却让人透不过气来,唐佣凭空而起,掌力挡在松树上,树,一动不动,可月光,却仿佛轻轻的晃动了几下。
唐佣借着掌风,轻轻的落在树下十丈外的假山上,太湖石在这冰天雪地里,异常锋利,唐佣仿佛将千刀万仞都踏于足下,月光带着毫无踪影的风拂动着他薄薄的衣衿,仿佛得道的仙人立于月亮的下方,仙风道骨,高远而清明。
她来了,从松树梢像羽毛般翩翩落下,踏雪而来,却没有一颗足迹,几经起落,掌风骤然变得无比凌厉,似乎有数不尽的刀影瞬间笼罩住唐佣,唐佣轻轻地拔出剑,在明媚的月亮下,并不反光的剑,看似十分缓慢,却在一瞬间便已到了牡丹的喉咙边,她似乎无论如何都躲不开这曼妙的一剑,像通晓人事的女人躲不开一双饥渴难耐的目光。可是,她并没有躲,迎剑而上,微微一侧,手指便顺着剑身直指唐佣的额头,这仿佛是铤而走险,但无可否认,这出其不意,是足以致命的一击。唐佣退了,越在乎生命的人越怕死,谁都害怕以命相搏的人,唐佣一个箭步,便到了假山侧的灌木上头,牡丹腾空而起,仿佛月光穿过摇晃的树枝,万千踪影倾泻而下。
剑,不快,却足以交织成,每一根线都直指对方要害,有用的剑法,便是最好的剑法,唐佣花了许多年才领悟的剑法真谛,经过大半年,已然返朴归真,或许,他幻想,再领悟十年,自己也可以像木公子般领略到无剑的境界,没有剑的剑法,才是最杀人的剑法。唐佣在缓慢清晰的剑中,仿佛一动不动,如高僧坐定,如大山巍峨。牡丹从四面八方,翩翩起舞,像夏夜烛火畔的飞蛾,像春末旋风中的花瓣。
牡丹每一招都快到超乎想象,像凌厉的闪电般骤来骤去,风驰电掣间还蕴含着无数的唯美姿态,但是她是个极为丑陋的女子,可是她举止间的美丽却超如此凡脱俗,远远超出了她的容貌身姿,远远超出了他的身份和年纪,她是如此的美丽,每致命一招一式都似乎不是在取人性命,她的美,如这月光下皎洁的夜色,甚至连杀人都是那样的美,美到人心甘情愿死在她的手下。但是唐佣,显然是个不解风情,更是个怕死的人。所以,他的剑没有丝毫的错乱,他的剑,穿不透任何事物,他的心,凉如这深夜的园子,今夜,似乎不会有其他人再来。即便是有些觊觎红狐的江湖人物,此刻也被这样的打斗惊吓到四散奔逃,慌不择路间躲在一个陌生的角落里颤抖。这个江湖的大部分人,在这二人一快一慢的致命招式下,都过不了五招,在利益和生命中间,大部分人都会选择生命,所以,逃跑,并不可耻,卑贱的死去,才可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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