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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得徐妃半面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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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夜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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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宫。

    脉脉丝竹声中,宴席过半,天色向晚。

    随风收散长袖的舞姬媚眼如丝,旋身如回雪遥扬。

    四散的侍婢开始依次点燃灯树上的蜜烛,明亮的摇曳光辉渐渐弥漫而来,闪烁着歌女发间的明珠彩饰,照耀得满堂生辉。

    萧绎的眼神,却没有盯在美貌动人的女子身上,而是一杯杯接连不断的灌酒,至此已先醉三分。

    酗酒最是伤身,所以才有酒令酒官,常与席间督促限制,可像这样只有两人的内宫宴上,根本没有令官。

    于是,上位心思沉重的太子就开始充当酒令的角色,缓缓劝道,“七官,你今日怎么也开始酗酒了?”

    萧绎醉醺醺的抬起眼睛,像是看陌生人般,上下左右,仔仔细细的盯着太子,一寸寸从头到脚看了半日,才将酒樽啪地一放,晃悠着站起身来。

    “七官?”太子疑惑的看着他越走越近,不由也扶着侍婢起身,趋前携住了歪歪斜斜的萧绎,“你究竟怎么了?”

    萧绎却一改昔日恭敬之态,竟无礼的直视着太子,攥住他的前襟,“庐陵王难道没有告诉阿兄?难道阿兄不怕我有异心?”

    “唉。。。”太子长叹一声,轻轻摇头,又转而扶住萧绎的肩膀,“五弟也是糊涂,为了几座州府,竟弄的兄弟反目。他如今一意孤行,再怎么苦劝,也终究不肯回转。恨只恨我这个太子无用,连兄弟间的纷争都不能平息。。。”

    萧绎一副酒气上头的模样,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太子的话,只把沉重的前额往太子身上倒,“阿兄,我不是为荆州。。。不是。。。”

    “我明白你的心。”太子安抚的拍拍他的背,“你我自幼知己,你的为人,我最清楚。要说你是心内藏奸,腹中纳垢的贪婪之辈,天下便再无亲兄弟了。”

    萧绎忽然就落下泪来,“我是,是为桃儿。。。”

    他哭着伏在太子肩上,带着醉意呢喃,“昆明夜月光如练,上林朝花色如霰。花朝月夜动春心,谁忍相思不相见。。。”

    “唉。。。”太子扶起长流热泪的萧绎,很是难受的叹了口气,“未料五弟竟如此赶尽杀绝,连个侍妾也容不得。。。”

    太子和庐陵王是一母所出,到底与旁人有所不同,这时候说过几句表面斥责庐陵王,实际却毫无用处的淡话后,便息事宁人的吩咐侍婢,“去叫夜姝来歌舞。”

    言罢亲自携了萧绎,同席而坐。

    萧绎伏在案上,迷糊的呢喃道,“夜姝?”

    太子微微颔首,“夜姝是东宫最美貌多才的舞姬,本出身太原弘氏,不似寻常微俗伎妾。”

    似乎要印证太子的赞赏一般,顷刻间便有七个粉衣舞姬随着悦耳丝竹旋步而出。

    被围聚于正中的美人艳丽过于霞光,丰玉纤腰,翩跹轻盈,挥袂长拂朝云,低袖凌乱暮雨。带着欢媚的粉靥娇柔欲语,弯弯的秀眉如山峦叠翠。

    时而回眸转眼,便有秋水妙目盈盈多情,似嗔似笑。偶一顾盼扬裾,又恐随风飞天逐向惊鸿,愁难捉留。

    如此绝色女子真堪称世间罕见,漫说东宫,便是寻遍山川内外,南北诸国,恐怕也不能求来三分神韵。

    就连将要醉死的萧绎,也开始恍然转醒般盯着她,移不开分毫目光。

    那美人似乎早就得到过太子的命令,此刻并不把神采挥洒向别处,只一昧朝萧绎回送暗波。

    乐曲渐次低回,众星拱月的六个舞姬悄悄退下,只留这美人捧起金樽,移步奉与萧绎。

    “殿下请用。”柔软的嗓音微微轻喘,美人带着香汗停在萧绎眼前时,含羞隐情的一颦一笑就更加清晰的勾人魂魄。

    萧绎被她发间香气呛的呼吸一滞,倒很像受惑于美色的模样。让太子以为他是个为侍妾儿女情长的庸人,反而对他的前路大有裨益–––闲散浮艳的兄弟,总要比野心勃勃的兄弟,更能令太子放心。

    于是他接过酒杯,并不一饮而尽,反倒捉住了美人酥手,轻轻摩挲,“你叫什么名字?”

    “妾身弘氏,名夜姝。”

    “夜姝?好名字。”萧绎使劲睁着沉重的眼帘,磕磕巴巴的继续赞叹,“芳姿艳逸,确为姝色。。。”

    “若喜欢,我就将夜姝送与你,也可略解解你那百结的愁肠。”太子看见萧绎痴迷的神色,稍稍放下悬着的心,大方的说笑着,便将美人拱手相让。

    庐陵王赶走了一个侍妾,太子重新补偿一个更美的,两兄弟前脚后脚,搭配的天衣无缝,一入幼时旧景。

    萧绎似乎仍醉的深重,连客气也不稍作客气,便胡乱拱手道,“多谢太子殿下赏赐。。。”

    夜姝服帖的偎到萧绎身边,上挑的眼角边,一颗妩媚的泪痣更添风情,“殿下。。。”

    宫门外。

    筵席散后,太子亲自送出东宫,给足了萧绎风光体面。

    弘夜姝是姬妾,自然不够与萧绎同车的资格,只轻移莲步,往后面一辆入坐。

    萧绎情真意切的辞别过太子,也孤零零的坐进车内。

    只是车轮一旦滚动起来,那双混沌的醉眼就随着哒哒的马蹄瞬间清晰。其中隐含的,却并非欢喜或衷情。

    青溪。

    九曲青溪弯弯绕绕,连绵流淌数十里,雨后更加浩渺迷深的烟波将秦淮笼罩于内,如梦似醉。

    “买支花吧!”河边有卖花的民女走走停停,时而叫卖,时而唱着旧年传说,“日暮风吹,叶落依枝。丹心寸意,愁君未知。。。”

    “你这花,我全买了。”悠扬的歌声被俊俏的锦衣侍婢打断,侍婢带着高高在上的傲然,把装着钱的荷包整个丢给卖花女,就抬手接过提篮。

    卖花女打开荷包一看,顿时喜上脸颊,“多谢,多谢!”

    侍婢提着花篮,径直上了一条华丽而宽阔的画舫。

    “袁娘娘,徐娘娘,花买来了。”侍婢对上二位王妃,语气就带着十分恭敬和奉承的温柔,“您瞧,多新鲜娇艳啊!”

    袁妃正喝着白皙少年喂到唇边的美酒,斜眼瞧见姹紫嫣红的各色香花,就勉强直起身子道,“虽不如府中的,也还不算差。”

    又捻起一支犹沾露水的芙蓉,对窗边独饮的昭佩摆摆手,“我给你戴上。”

    昭佩微张着红唇,慢慢打了个哈欠,才不疾不徐的走到袁妃身边,边歪过满是金翠的发髻,边伸出玉手在花篮里翻捡。

    等袁妃为她簪好芙蓉,昭佩就一手一朵,举起了艳紫芍药和鲜红的金蕊茶花,“你喜欢哪个?”

    袁妃为难的蹙起眉心,低头看了看自己艳紫金线绣花的衣衫,“唉,这要怎么选呢?芍药合衣裳的颜色,金蕊的茶花却更难得。。。”

    说着拍了拍身边的美少年,“你说呢?”

    不等美少年回话,昭佩就嬉笑着一边一朵,全按在袁妃发间,“何必问他?我看着两个都好,就都给你簪上吧!”

    袁妃先是气急,又绷不住发笑,也用剩下的大朵鲜花做出同样的反击,“来,让你也更美!一会儿好去送庐陵王!”

    昭佩闪躲间跌进袁妃养的美少年怀里,就毫不避忌的笑道,“谁要去送他?你少胡说!”

    又似想到滑稽事般,笑的更加璀璨,“不过湘东王听见这话的时候,脸都气绿了,亏得你没见着。”

    袁妃便气喘吁吁的停下身形,只扯了美少年的衣袖交给昭佩,半真半假的打趣道,“你既如此厉害,我便把他送给你,好助助湘东王妃的威风。”

    夹在中间的美少年也不反对,就站在远处跟着她们微笑,随人送来送去。

    昭佩非但没接那翩翩广袖,反倒戏谑的将美少年往袁妃身上一推,“你自己玩去吧!”

    袁妃轻哼一声,搂住美少年就问,“你愿不愿意跟着湘东王妃?”

    美少年用委屈到发红的眼角撇着袁妃,圆滑而不失余地的置气道,“您要是舍得,我就愿意。”

    “别做苦情了!看把你的郎君急的,眼泪滴溜溜转呢!快哄哄吧!”昭佩啐他们两个一口,愈发把二人按在一处,“就算你舍得,我也不要。”

    袁妃搂着她那郎君,穷尽极事的追问道,“为什么不要?是看不上他?还是怕你的湘东王?”

    “谁会怕他?”昭佩这么一闹,醉意全冲上头脑,说话也失了分寸,拎着酒壶昂首道,“怕他就不是好汉!”

    袁妃被她逗得咯咯疯笑,许久才忍着腹痛抬眼,“既然是好汉,怎么不敢要?”

    昭佩打了个酒嗝,又嘬了几口酒,才泛起迷离而久远的眼波,“你别看湘东王在外面文文弱弱,一回王宫,可就厉害得很呢!我若得了这郎君,湘东王虽不敢把我怎么样,却会害了郎君的性命。。。”

    说罢晃悠着拍了拍少年的粉面,“唔。。。这细皮嫩肉的,我怎么忍心呢?”

    袁妃也上了酒意,便跟着她调笑道,“这就怪了。你不是因为嫉妒才失宠的吗?凭什么你能嫉妒,反不许人家湘东王嫉妒?”

    昭佩昏昏沉沉的,想不出反驳的话来,就耍赖道,“不许。。。我就不许!”

    袁妃奇怪的反问,“怎么不许?难道你还稀罕他,想着他不成?”

    昭佩闻言,只觉莫名的发急,仿佛受了天大的诬陷般跺起脚来,“都成老头子了,谁还稀罕他?呸!不够我恶心的!”

    袁妃回复两分清明,给她出谋划策道,“既然不稀罕了,干脆一刀两断岂不好?虽难以明离,你们可以暗中约定啊!从此他不管你,你不管他,岂非人间乐事?”

    又暧昧的压低了声音,“想来你总不至于缺金少银,到时一去藩地,就在外头置个宅子,想养什么人养什么人,不比牵牵扯扯的受拘束好?”

    昭佩恍惚间觉得很有道理,立刻深以为然的点头,“对!说得对!等,等我回去,就和湘东王商量。。。”

    袁妃说完正经事,便叫还在吹奏采莲曲的乐工,“咿咿呀呀的难听,换支痛快的来!”

    说着推动紫金盘,对撞白玉碗,在更加悠扬缠绵的曲调中斟酒欢笑,舟中酒气亦随之开始弥漫。

    繁盛华丽的游船和窗边露出的美人面自成一景,很快引得行人追逐争看。

    溪边的行人中不乏眼尖之辈,很快就有好事者认出了这两位大名鼎鼎的美人,单纯仰慕欣赏的赞叹便逐渐变成嘁喳的指指点点。

    “嘿!艳的是徐妃,娇的是袁妃,一个养和尚,一个养面首,风流放荡的很呐!”

    “早知道我也去做和尚面首了。”

    “哪那么容易?看看你那张丑脸吧!”

    “真奇了怪了,袁妃守寡,是难免风流,怎么徐妃也没人管?湘东王难道又聋又瞎不成?”

    “谁知道呢?说不准湘东王不能人道,只有吃哑巴亏。”

    “诶诶,快看,那可不就是个白脸儿么。。。”

    “真别说,长得的确万里挑一。”

    “。。。”

    这些琐碎难听的市井杂言,根本飞不进簪花载酒,悠哉游载的船舱。此刻的船中,袁妃又开始嫌弃听腻了的乐曲,“不好不好!再换!”

    美少年捉住她的手,柔声道,“别难为他们了,想听什么,我来奏。”

    说着径自接过乐工奉来的琵琶,叮叮咚咚,如落玉盘般屈指拨了两下,才追问道,“快说呀!”

    袁妃靠在他肩上,正醉的将入幻景,随口低语,“你弹什么,我都喜欢。。。”

    少年略一思索,便对春风,慢捻低唱一曲咏春风,“临春风,春风起春树,游丝暧如。蝶逢飞摇扬,燕值羽参池。扬桂旆,动芝盖,开燕裾,吹赵带。赵带飞参差,燕裾合且离。既为风所开,复为风所落。摇绿蔕,抗紫茎。迎行雨于高唐,送归鸿于碣石。。。”

    男子低柔的歌声更要温婉动人许多,直听得袁徐二妃都昏昏欲睡。

    昭佩半梦半醒间,恍惚盯着少年白皙的侧脸,柔顺的长发,纤长的十指,似乎真升起几分心动,便低声呢喃,“我也得,找个会弹琵琶的。。。”

    清波徐来,春风拂去,吹得画舫渐远,惟余乐声偶然飘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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