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深秋,北国的白日便开始逐渐变短,可沈府中的每时每刻却变得格外漫长。又过三日,琦玉终于等来了自南方前线传来的消息,她本以为会有转机,没曾想却是韦文轩开出的条件:要想晋军安然无恙,就拿沈清婉去换。
“不行!”南宫靖宇拂袖而起:“如今放眼诸国,军事方面也就沈清婉能比得过韦文轩了,她虽不愿意出仕,但只要人在晋国,其他各国就会忌惮三分。如果把沈清婉给了他们,如果再有强敌来犯,我们还剩几分胜算呢。”
“皇上您先别生气,仔细别气坏了身子。”杨谨忙上前扶住南宫靖宇道:“沈清婉既然重要,咱不送不就行了吗?”
南宫靖宇停下脚步在他额前虚点了几下:“要不说你糊涂呢,沈清婉和沈清霖是什么关系?沈清婉当时为何出的山你不记得了吗?”
杨谨恍然道:“奴才糊涂啊,这都想不到。”他转而又道:“不过沈清婉现在人在晋国,皇上如果想不让她去,这事还不容易吗?”
“沈清霖如果出了事,你觉得沈清婉还能为朕所用吗?”
“这……话虽这么说,可战场之上,形势瞬息万变,沈清霖都无法保证自己不出事,皇上又能保证他永远不出事呢。”
“你说的倒也在理”,南宫靖宇闻言陷入深思,良久才道,“此事能拖就拖,至于其他的……你去把亓和叫过来吧。”
“是。”
与沈府之中不同,相国府中却是一片其乐融融。梁衡熠正在津津有味听着曲,便有亲信凑到他耳边说了一句话,于是他便抬头道:“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于是唱曲的艺人们便鱼贯退下,梁衡熠又说:“让他们进来吧。”
亲信推出,紧接着,张钊便带着一个中年黑衣男子进了议事厅,向梁衡熠道:“老师,这位便是索命阁的馆主向翌袆了。”
“闻名不如见面,向馆主快请坐。”
向翌袆入座后道:“多谢相国大人抬爱。”
“之前都是钊儿与你联络,我不曾出面,不过你也知道钊儿同我的关系,很多事情,他出面和我出面都是一样的。”
“是。”
“钊儿常对我夸你,说这么多武林朋友中,数你办事最得力。你之前帮过我们的大忙,这些年虽联络少了,情分却仍在,我们担心其他的武林朋友办事不牢靠,因而才又请你出山,事情想必他都跟你说了。”
“我们索命阁虽以此营生,但毕竟对象为晋国权贵,且和江湖门帮联系紧密,故而这样的生意必会谨之又谨,不过此次见到了相国大人,就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了。”
“好,事成之后,必当重谢。”
“能替相国办事是我们的福分,重谢不敢当,只望日后在晋国,相国能多多看顾我们。”
“这个好说。”
向翌袆出门之后,陈嘉叹道:“真是天助我们啊,沈清霖被扣住了,如果再去个沈清婉,我们保准叫他们姐弟有去无回。”
梁衡熠道:“切记心谨慎。”
“好。”
他又看向张钊道:“事成之后,向翌袆就……不能让人知道我跟这件事有关系。”
“明白。他们把人抓住后,学生就借‘验货’之机,让他们有来无回。”
“好。”
陈嘉和张钊离开相国府边聊边走,陈嘉似是偶然提起到:“听说左涵的妹妹现在住在你的府上?”
张钊心里咯噔一声响,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说:“尚书大人真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啊。”
“哪里哪里”,陈嘉道,“不过是前几日自宋国接洽土地归来,路过南谯郡,左涵给我接风时偶然间提起,说其妹身子娇弱,央我也一起顾看一二罢了。”
张钊道:“前些时日青杏姑娘病得厉害,南谯郡又比不得洛阳,少有名医,我正好去南部诸郡办事,就顺便接到了自己府上。”
“左涵也是这么跟我说的,想来梁夫人是娴熟温婉之人,必然能照顾周全,不知青杏姑娘现在身子可好些了?”
陈嘉说这话的时候,张钊觉得他像极了一只肥兽在盯着砧板上的肉,看了有些莫名腻得慌。但他跟随梁衡熠多年,深受其倚重,自己又得罪不得,便只好道:“已经好多了,承蒙尚书大人关心,改日定让其到府上拜谢大人。”
陈嘉的眼睛放光:“好啊,都说南方女子缱绻温存,绣工极好,也让她指导一下府中的丫头们。”
这日,孩子们休息得早些,梁氏就煲了骨汤给张钊送过去,临近书房,见仆从们都不在,书房里透出的光也昏昏暗暗,她刚想责备道:怎么也没个人伺候着。话未出口,就听到自书房里传出来几道奇怪的声音。
她隐隐约约猜到些什么,却又不可置信的向书房门口走过去,刚走到门口,就听一个女生娇呼道:“大人,您太用力了。”
然后张钊的声音清晰地传到她的耳中:“乖,你受着点。”
已为人妇,梁氏自然知道书房中的人正在干什么,可她无论如何都不愿相信,这个人正是当年那个苦苦追求自己的人。身子发虚,她眼前猛的一黑,盛汤的食盒差点要滑到地上,好在跟在身后的李嬷嬷扶住了自己,这才又踉踉跄跄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坐了好一会儿,梁氏终于冷静下来,可话一出口,身子却仍旧在发颤,带着哭腔道:“李嬷嬷,你说我该怎么办?”
李嬷嬷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夫人,您就当今晚没有去过书房吧。”
梁氏诧异道:“你以前可不是这么劝我的啊。”
“此一时彼一时啊”,李嬷嬷苦笑道,“夫人未出阁的时候,我劝你仔细了再仔细,能挑个好人家,姑爷疼爱你的时候,我劝你把府里招摇的花花草草都清理干净,可现在……也只能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后再慢慢想办法了。”
梁氏也苦笑道:“可惜啊……可惜我之前都没有听你的话,可他明明跟我说过的……怎么就突然变了呢。”
“男人的话有怎么能信呢”,李嬷嬷道,“何况,夫人自生在相府,有父母和哥哥疼爱,哪里见过这外面的腌臜人心?”
梁氏拿帕子捂住了眼睛,眼泪却沿着指缝不断滑下来。
“哎呦,夫人”,李嬷嬷赶忙抚上梁氏的背,轻轻摩挲着,“您可不值当就为此事气坏了身子。”
梁氏泪眼抬起头:“还有比此事更严重的吗?”
“哎,长久相处又怎么能不生厌呢,姑爷血气方刚的,既没有妾室,也没有同房丫头,会出这事,也是难免的”,李嬷嬷道,“您年纪轻,成婚时间又短,这夫妻之间的很多相处之道啊,您还不太明白,现在明白了,以后仔细应对便是。”
“我哪里懂这些,出阁前母亲也不曾教导过”,梁氏拉住了李嬷嬷的袖口道,“嬷嬷可要帮我。”
“没事,夫人,依奴婢看呐,您就先忍一时”,李嬷嬷道,“姑爷现在不过一时对新人感兴趣罢了,等过段时间也就腻了,您才是这府中的女主人,还是相府尊贵的姐,届时那个狐媚子,还不由你处置嘛。”
“可我拿她当亲妹子照顾着,她却在背后勾搭老爷,这样的狐媚子我一刻也不想容。”
“不忍则乱大谋啊,夫人。”
梁氏此时已止住了眼泪,面色看上去却仍十分憔悴,她道:“时候父亲在府中狎妓,母亲常常垂泪却敢怒不敢言,刚刚认识张生时,我以为我不会过那样的日子,没曾想……终是看错了人。”
李嬷嬷叹道:“哎,事到如此,也许这就是女人的宿命吧。”
一连几日,清婉申请前往庐江的奏章皆没有得到批复,不免有些急躁。
琦玉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道:“其实秦将军说得不对,国家有难的时候他们首先想到沈家,可沈家人有难的时候,他们就连自家人也不允许去救。”
清婉坐在书桌前沉默不语,琦玉又道:“要不,我们不等皇上的消息了,自己去如何?”
清婉看着她道:“眼下这个节骨眼儿,各个城中都盘查得十分仔细,没有皇上的批复,我们即便离开了洛阳,也走不出多远,根本不能顺利抵达庐江。”
“那我们该怎么办”,琦玉道,“难道就这么干等着吗?清霖现在还不知什么情况呢。”
清婉此时也觉得疲惫异常,以手抚上眉心道:“等吧,先等等二叔的消息,一切等明日早朝之后再做打算。”
沈光禄又重提此事之后,南宫靖宇皱紧了眉头道:“沈清霖现在已经被困,朕不想再搭进去一个沈清婉,此事就不要再提了,朕不会答应的。”
沈光禄却依旧坚持道:“皇上,如果此时还不答应韦文轩的条件,错失了良机,届时一万多名将士很有可能都会葬身于庐江,那我们一直坚持的强军之策,不但无果,反而有失啊。”
陈嘉叹了口气道:“难道沈将军没有看出来,皇上才是真正为晋国,也是为沈家考虑吗?俗语道,三军易得,一将难求。沈清婉虽为女子,却是百年难求的晋国良将,她的安危,于晋国至关重要。当然,沈清霖也是非常优秀的将才,但眼前之局势已无法回寰,他现在人已经陷入危局,沈将军又何必执意再让沈家的两个儿女都陷入危局呢?”
沈光禄却又向皇上道:“可微臣只知道,若沈清婉能前往庐江,一切或许一切还有转机,若她不去,万余名将士性命垂危,而沈清霖若有个三长两短……”他顿了下接着道:“沈清婉也必不会再复出了。”
陈嘉道:“沈将军的意思,是母国的安慰甚至比不得他们的姐弟之情吗?”
沈光禄道:“如此危急时刻了,还望尚书大人能口下留点情,我知尚书大人一心以国事为先,一生体己奉公,毫无中饱私囊之举。韦文轩来晋国,弥靖来晋国,都没有事先到过尚书大人府上。”
“你……你在胡说什么!”
可沈光禄却已无暇跟他说话,只是上前跪到南宫靖宇面前道:“可我们沈家,又岂是只顾家之情而不顾晋国安危?父亲战死于疆场,兄长戎马半生受伤累累,如今一家只剩五口,除却妇孺,全都上过战场杀敌,此忠国之心难道还不明吗?沈清婉和沈清霖这一对姐弟,无父无母彼此相依,阿弟在晋国为将,沈清婉这孩子七年之前都跳崖了幸存之后也打算不问世事了,母国有难,却仍旧选择出山救晋国于水火之中。他们都为国立过战功,如今他们有难,还望晋国能顾念一下这对姐弟。沈清婉不怕死,她想到前线去想办法营救阿弟和晋国的数万名子女,还望皇上能给个机会。”
话音落下,朝堂上下顿时鸦雀无声,不一会儿,只听轻微的响动,原来是一向鲜少发言的惠王被扶着上前道:“皇上,微臣同意沈将军的看法,微臣相信沈清婉。”
话音落下,靳令止和张越也站出来道:“微臣相信沈将军。”
梁子骞也出列道:“臣附议。”
之后又有一众臣子站出来道:“臣附议。”
南宫靖宇于是起身上前想扶起沈光禄,却见老将军已经红了一双眼眶,却怎么也扶不起。就叹道:“起来吧,朕答应你。”
“皇上……微臣叩谢皇上。”
南宫靖宇道:“从来没有人怀疑过沈家的忠君之心,只是韦文轩要求沈清婉不能带兵,朕不能派兵加以保护,故而此行十分艰险。她既有想去前线的心,朕也准了,另让亓和派几名高手保护。”
“微臣多谢皇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