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入京是在初夏,天气渐热,因着燕王入京之事,宫中也多了几分压抑与不安,皇上心中也一日烦胜一日,却也得装作若无其事。
三日后,皇上设宴于太平行宫,招呼远道而来的燕王欧阳公明,殿宇富丽堂皇、金碧辉煌,因着临湖不远,还能清楚听见丝竹管乐之声,声音之清亮悠远令人心旷神怡。
正中摆金龙大宴桌,面北朝南,因着皇后幽禁,皇上几次三番想解了她的禁足她却以失德为由始终不肯,无奈之下只好不再设皇后宝座,端妃、敬妃还是闭门不出,她两早已避世自居,不足为奇,最瞩目的便是瑛妃,宫中一向按座都是东尊于西,她的座位设于御座东侧,已示她为除皇后外掌六宫之权的地位最尊者,御座西侧则是韵嫔、宁嫔、合嫔,御座之下右边四席是祥贵人、玉常在、夏常在、全常在,左边则是茂常在、志常在、余答应、乔答应。祥贵人、玉常在因着得宠在右席大家自然没意见,余答应、志常在位分只是答应在左席也是合理,志常在、茂常在却因着位分在两位答应之上,而素日里与她两一样恩宠不多甚至一样早已失宠的全常在却坐在右席,两人不免有些不快。反观坐在御座西侧的合嫔也已失宠,她性子又温和安静、宽和无争,淡淡装扮默默而坐,所幸并无人与她为难。
而此时燕王也已经恭候多时了,德子在皇上示意下扬声道,“宣燕王觐见。”话音未落,燕王便大步上前,宫嫔们也好奇燕王究竟是何模样,只见燕王已然昂首傲然迈进,剑眉飞逸,双眸深邃有神,俊朗的脸庞中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寒光逼人。欧阳公明微一昂首,直视宝座上的传宗,毫无谦卑之色,他身旁一位使者躬身道,“燕国国主特来拜见大齐皇帝。”欧阳公明微微一笑,不屈膝,只双手抱拳一拱算是行礼。皇上不由作色但碍着燕国的实力只得忍耐,恭敬的行了个礼,奇耻大辱!
妃嫔人人色变,只噤口不言而已,祥贵人不免有些嗔怒,“燕王想必也是不熟悉大齐的风俗礼仪,所以方才行礼有失妥当,不若让妾身给燕王示范一番也好让燕王入乡随俗。”燕王倒是含了一丝戏虐的笑意,“那倒不必,本王潇洒惯了,自然不懂得这些凡夫俗礼,还望各位莫要见怪。况且大齐也已向我大燕称臣,只怕细论起来,也难以追究。”一番话说得一众妃嫔面面相觑,皇上也只好出言相劝,“虚礼而已,燕王何必拘束。”皇上也勉强笑道,祥贵人窘迫之下也是有些微怒,也不好再说什么,欧阳公明则是饶有兴趣的看向祥贵人,她淡抹胭脂,那张脸微怒之下两腮润色得像初放的琼花般白里透红更显可爱,上身轻纱红衣,下身水云长袖轻摆,水灵中不乏一丝妩媚可爱,在一众妃嫔中好生标致,就这么看了许久,才收回目光看向坐在御座东侧的瑛妃,“这位娘娘是?”因着皇上未设皇后宝座,东侧也只有她一人,燕少宗不免有些疑惑。
“妾身瑛妃拜见燕王。”瑛妃略微屈膝行了个礼,皇上也开口道,“皇后身子不好在自己宫里休息,这段时间都是瑛妃执掌六宫之事。”燕王哦的应了一声,便看着祥贵人问道,“这位是?”瑛妃便笑着介绍,“这位是新进宫的祥贵人。”祥贵人颔首示意看向燕王,瑛妃刚要继续介绍一干宫嫔,却被燕王打断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人本王也无意了解。”好大的口气,燕王却泰然自若,他目光向祥贵人打量起来,唇角微微一扬,不过是个贵人就有如此的气度和果敢,从来没有人敢向她一样对我说话。这倒有点意思。
似乎为了化解尴尬,皇上又开口寒暄道,“今日怎么不见燕王后?”“明珍一向桀骜自持平素也不拘节惯了,这些人情往来她也无意掺和,终日只爱与诗书为伴,乐得自在,况且此次宴会本王也觉得她可以不必参加,毕竟这些人情世态的势利之交,少见也好。”燕王目光一凛,从容不迫地说道。见皇上对此低眉顺眼宁嫔也不觉皱眉,“燕王后乃是心胸宽广、淑质英才之人,自然不屑于与咱们这些目光狭隘终日只处于后宫之中的女子相处。”燕王冷笑一声,沉默片刻,唇角微微一扬,“这位娘娘倒是伶牙俐齿,一点都不像是足不出户深处后宫多年之人啊。不过本王对您只有敬佩,而无别意,真正让本王留意甚至心生爱慕的另有其人,此刻就坐在你们当中。”燕王手一指指向祥贵人,众人脸色一惊,祥贵人更是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燕王真是爱说笑。”瑛妃微微有些变了脸色,“如果本王是认真的呢?”“放肆,你竟敢如此羞辱我大齐。”皇上气愤不已,“齐王息怒,本王只是觉得大齐后宫佳人颇多,心生爱慕,正好本王后宫只有一位皇后,倒是可以再添几位美妾。”燕王淡然一笑,“你实在猖狂,我乃天子宫嫔,怎能容你这般欺辱污蔑。”祥贵人气得满脸通红连一句妾身也不愿说,玉常在也不免插着嘴,“大燕难道并无佳人吗?竟打起咱们□□的主意了。”皇上也是忿恨道,“莫以为大齐向大燕称臣便可以任你们为所欲为了,有势则从无势则去,大齐当日向你们称臣不过是权宜之计,你们也莫要猖狂。”“是吗?本王怎么记得先前慕容氏专权,胡太皇太后逃亡我们燕国寻求庇佑,若不是我们燕国的帮助,怎么能铲除奸佞,您又怎么得以荣登皇位呢?别忘了,当日是你们大齐求着我们俯首称臣的。”燕王会心一笑,“曾经大齐与大燕也有兵戈相见,也有杀戮,所以才有孝宗皇帝被俘一事,造成诸多不快,难免彼此生分了,所以本王也有意缓和燕齐两国的关系,若效仿明妃和亲之典故,使燕齐两国能够彼此和睦亲厚,想必黎民也会因此得福,得以安居乐业不是么?”
好个厉害的欧阳公明,一席话咄咄逼人,皇上也只得强装淡定,“燕王想必也应该知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道理吧?输赢未定,何况燕国佳人众多又何必燕王打大齐后宫的主意呢?”“十万蝼蚁挡一猛兽,想必也是大势已见,大燕却有佳人,本王却独独偏爱那些倔强倨傲的女子,像是祥贵人尚是贵人就有如此胆识,本王从未见过敢与本王如此说话的,倒乐意纳入后宫。”燕王盈然笑道,“你实在可恨。”宁嫔忍不住怒视了他一眼,“本王只是想化干戈为玉帛,为燕齐两国带来祥和之兆,纵使蝼蚁有蝼蚁之慧但在猛兽面前也只能节节败退,如此悬殊的局面,恐怕也有些胜之不武,本王见了也不落忍呢。”“你放肆,纵使当日大齐向大燕称臣也是两国之间互惠共赢之事,岂容尔等有恃无恐地仗势欺人。”祥贵人秀美的娥眉紧蹙着,这场面也令燕王不由得心怜,他又添了一句话,“我大燕有的是实力一统江山,当日愿助你大齐不过是想借机培养一个得力的对手,否则本王当日能俘了孝宗皇帝也不介意在多弄一个亡国之君。”“大齐大燕本就是兄弟之邦,应该互为和睦,以保两国安宁才是,燕王不妨在大齐中请陛下为您务色几位适龄的大家闺秀让您觅得佳人而归,不知燕王意下如何?”玉常在勉强陪笑道,也不知道这缓兵之计能不能行得通,否则这样僵持下去也许皇上会用祥贵人换取两国安宁,玉常在不免有些担忧起来。
“本王看中的东西不会轻易改变,即使是不属于本王的东西,本王也愿意放手一搏,要怪只能怪陛下身边的美人太多,这样端庄淑雅的女子能吸引齐王自然也能吸引本王。”欧阳公明微眯着双眼道,见场面有些失控韵嫔也忙开口想要婉拒道,“燕王知识渊博想必也知道勿以女事误国事的道理,倘若真效仿明妃和亲典故传出去只怕有人会说燕国占大齐的便宜,这些污言秽语只会污了燕王的耳朵,再者到时候王后只怕也会与大王您心生嫌隙,造成后宫不宁,望大王三思。”“本王倒是无所谓,明珍为人大度也断然不会计较这些,本王从不以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些流言蜚语本王不在乎,到时候自会不攻自破。”燕王笑呵呵道,“况且本王也有心与大齐重修旧好,再无纷争,岁贡也减半,只要十万银币即可,况且你们恐怕也没有可以谈的条件。”“我乃天子宫嫔,怎能共侍二主,委身和亲,实乃荒谬至极。”祥贵人身子一震。
“大齐不也有者叔娶寡嫂、伯娶弟媳的旧俗吗?本王怎么记得您的父王便娶了您伯父的两位妃嫔,您不也娶了您的庶母吗?如此说来本王也不算过分。”燕王微微而笑,“况且舍一女子能换来燕齐两国太平安定,恰如当日汉元帝的昭君出塞,不可不谓两全其美。”“荒谬,若你们以此为先例,岂非我大齐女子皆要受你们荼毒?”宁嫔难掩气愤道,“本王保证以祥贵人和亲之后岁贡减半,从此不再与大齐起纷争,否则合约的三年一到甚至不必三年本王马上撕毁条约大齐又得起战火烽烟。”燕王停下话,不再言语等待齐王的答复,沉思片刻后,他方才开口,“女子如嫁衣,兄弟如手足,况且怎能因一女子使两国再起硝烟,燕王的要求本王也觉得并无不可。”
大齐实力早就不复从前,先前的外戚专权、农民起义早已使大齐元气大伤,大齐自创立至今不过是表面风光,实际上则是风雨飘摇、积贫积弱,若此时再与大燕对峙百害而无一利,祖宗辛苦创立的江山也就毁于一旦。也罢,只好牺牲你了。皇上有些愧疚的看向祥贵人,正对上祥贵人眼神中的那份痛楚与惊惧,“皇上,明妃和亲乃汉元帝毕生之痛,是汉家之耻,遭了多少千古后人耻笑。”她哭得泣不成声,皇上也避开她的目光看向瑛妃,“好好准备吧,不日送往燕国。”“是,臣妾听从皇上做主。”瑛妃不觉假意掩面道,她心头豁然一松。
祥贵人身子一震跪在地上,“真是可怜,白白为他人做嫁衣,白白为咱们齐国牺牲了。”志常在声的嘀咕道,“可不是呢,不过她的牺牲能换来咱们齐国的片刻安宁也算是值当了。”茂常在也附和道,“那种狐媚胚子,指不定早就和燕王暗通款曲了呢。”夏常在也冷笑道,这些话声声刺耳,心中酸涩难言,唇角浮起一丝哀凉的冷笑,就这样成了旁人的玩物任人摆布,好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人扶着站起身,才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她才发现自己爱了这么久的皇帝居然凉薄如斯,自己也不必抱上一丝希望,原本就不应该寄望的,她俯身叩首道,“臣妾不敢忘恩,臣妾愿如皇上所愿,愿燕齐两国岁岁交好,永无纷争。”两声臣妾是她最后的成全。
三日后,欧阳公明带着祥贵人坐上了前去燕国的马车,一路上颠簸劳累,他为祥贵人披了一件棉袍,却被她一手推开,“不必了,大王的恩惠我恐怕消受不起。”“你既和亲大燕便该改口叫一声臣妾了。”欧阳公明含笑道,祥贵人只不言语,两人就这么沉默良久,她才说道,“其实你没有那么喜欢我,喜欢的只不过是我不卑不亢的一种桀骜乖戾,你不过是想得到你不属于你的东西,并不是这个东西有多好只是你觉得一定要拥有。”欧阳公明刚要说什么便被打断了,“这是其一,其二是你想试探一下齐国的野心和实力,看看他们有没有那份勇气来与你争,配不配做你的对手,可惜没有,所以只好借我来激发他们的斗志,不是吗?”欧阳公明惊愕不已,她一席话便的说出了他内心的想法,他的确是这么想的,他有的是实力灭亡齐国,使他们沦为阶下囚,可是便缺少了那种竞争的趣味。他此次来也正是想试探一下齐国,看看他们是否做足了准备,二来也实在觉得祥贵人别致,容貌虽称不上是绝色,但却如寒梅般傲然绝俗,多了些清傲少了些决绝。虽然称不上喜欢但却为之折服。
想到这,他不禁笑出了声,“朕从便是庶出,一直受朕兄长欧阳公龙的百般折辱,一出生便注定要看人家脸色过日子,为了活下去朕不停地在斗,因为只有斗才能求存,才能让自己更好的活下去,所以朕习惯了斗,哪怕是在没有对手的时候也会寻找对手让自己得以提升进步。其实要你和亲一方面也有齐国的野心,一方面也是因为你的与众不同,你是清高的,清高中带有一丝清傲,独具特色,与别人都不一样,你能主动敢与朕辩驳,如此刚烈的女子,即使爱的没有那么深,喜欢的没有那么浓,却有着说不上眼的亲切,这样的人朕怎能不争?”“你就不担心这是一出我们自导自演的戏,引你上钩,套出你们燕国的机要?”她静声道,“若齐国有这个本事,怎会落到今日的地步,也罢,齐国若再这样下去也是气数将尽了,但愿他们能敲响警钟吧。”见车窗外的风景也如祥贵人的心一般茫然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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