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姜止卿盘坐于地,剑盛放在双膝,他的右手无力低垂,鲜血把整个袖子
都打湿了,左手则按在剑柄上,手背青筋鼓起,是因为疼痛而用力。
昨日邵琉仙来过,将修为压制到与他同等境界后毫无保留的施展剑术,一剑废了他
的右臂,连手筋都震断了。
她心情好的时候会指点他剑术,满室的剑诀任由他翻阅。
她心情不好的时候,饱含杀意的剑气随意释放,他如果无力抗衡,就会被剑气所
伤。昨日她心情显然很差,剑气里还夹杂着死气,以至于他服用了灵丹,敷了药草
也毫无作用,现在右臂依旧血流不止,整个胳膊上上密密麻麻的剑伤,死气则疼入
骨髓,伤口下露出的骨头都被死去侵染得发黑了。
他都没有力气将晴儿拽住的袖子给扯出来。
这里是画城,邵琉仙是仪主,他不想连累别人。
数千年来,被邵琉仙抓进来的男人成亲有多少?又有谁逃出去了?姜止卿心里头有
数,他只能寄希望于邵琉仙说话算话,比剑时他赢过她,她就放他走。
她活得太久,天下剑法均有研习,不仅如此,她还用过成千上万柄剑,了解过每一
柄剑的特性。她对剑、剑道的领悟,的确深不可测。
曾还有人称他为剑仙,如今姜止卿才晓得有多么名不符实。
邵琉仙,才是真正的剑仙,她还自创了万藏剑法,将万千剑诀合一,一剑衍生出万
千剑意,风火雷电冰霜雪灵气乃至死气,仿佛天地万物,皆在她剑中。
他昨日稍稍疏忽,便被剑意中的死意所伤,药物难以医治,只能用剑气去一点儿一
点儿剔除,要恢复不知道还需要多久。
“可是,这真的是唯一的机会了,明日凌晨,戮心谷的情花会谢,大片情花凋零之
后,山谷里会有一个通往外界的裂隙打开半个时辰,她说那些花虽美,却有腐烂的
气息,需要谷外的风将臭味吹散,每年花谢时裂隙都会打开吹一吹山谷……”晴儿说
到戮心谷十分慌乱,脸色也极为紧张,捉着姜止卿的手都微微发颤,说话更是有点
儿语无伦次了。
“画城有结界,没有她的允许,谁都出不去。”
“她在画城时,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这次不一样,她去了建木之树,天下之巅,跟另外一位仪主商量要事,你……”她看
着自己抓着袖子的手,手心摊开,掌心里都沾上了他的鲜血,晴儿倒吸一口凉气,
“你得走,现在她的性子越来越古怪,我怕你都撑不到成亲那天。”
“不试试怎么知道,戮心谷连通的可是裂隙,裂隙千变万化,谁都不知道它下一次
会通向哪里。”
仪主那么多任夫君,也就这姜止卿受的折磨最多。
或许是因为,他跟那个人最像。
“你什么都没说过,我什么都没听到。”姜止卿眼神里有几分温和,他能感受到对方
的善意,却不能接受。
他若真的这样离开,那晴儿的下场可想而知。
这些上界大能,有的是折磨人的手段。
当年他的分身被秋荒荒主摧残千年,一个荒主便能如此,仪主能做出什么,姜止卿
都想不出来。
“你是担心我吗?”晴儿定定地看着姜止卿问。
“离开画城又能躲到哪儿去。”姜止卿看到晴儿眼眸里的担忧和哀伤,他想了想,还
是勉强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来。
就见晴儿微微一怔,“你笑了。”姜止卿素来冷清,脸上除了凝重都好似没有其他多
余的表情,她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笑,这笑容不太自然,却因为太过稀有而变得格外
耀目,像是夜空里最闪亮的星子。
姜止卿脑海里突然响起了个女声。
“你瞧瞧你,成天板着张脸,活得多苦大仇深的,也不见笑一笑。”她坐在树上晃着
腿,没穿鞋的脚丫就在他头顶前方晃,连脚指甲都染上了红色,更衬得肌肤似雪。
脚踝上的小铃铛叮叮当当地响,那声音像是石子儿扔进了湖水里,发出咚的一声,
让他的心跟着砰砰跳。
云莱州时,她总是故意往他身边靠,带着目的性的诱惑他,明明知道她心怀不轨,
却总是受她吸引,默念清心咒仍旧无法让心湖彻底宁静。
只是那时候他冷静自持,知道女魔头是想找个男人做依靠,他只是恰好出现,身份
地位修为又恰好合适。
后来清水镇,她不会特意在他眼皮底下遛了,他却忍不住追逐她的身影,看她在清
水镇里修炼,看她笑眯眯地跟镇上的人打招呼,看她悠闲地坐在某处,饮酒作乐。
在姜止卿看来,分身跟本尊是一体的。
虽然后来相伴的是分身,可她们是一样的。
他明白自己的心意,因此,更不会接受晴儿的心意。
“你……”晴儿有些迟疑地问,“你在思念她吗?”
姜止卿很明显走神了,他笑容不自觉的加深,眸子里的寒光好似被暖阳融化了,这
种眼神和明显不再僵硬的笑容,很大的可能是他想到了那个女人。
“她是怎样的人?”晴儿微咬嘴唇,有些不甘心地问。
“怎样的?”
她最喜欢的答案非常简单,连他这个不懂女人心的都知道。
姜止卿回答:“漂亮的。”
晴儿神色一僵,她似乎不知道再说什么,抱着药罐子转身坐着,又等了一刻钟,她
才继续道:“该上药了。”
虽然这药不能止血,却能让死气不再扩散,每隔半个时辰就得敷一次,否则的话,
没等姜止卿剑气驱除死气,他的胳膊就已经彻底废了。
晴儿小心翼翼地替姜止卿卷袖子,姜止卿仍是说:“我自己来就好。”可惜晴儿不愿
意将药直接给他,若能给他,也不必她一直守着了。
提了几次,晴儿只说邵琉仙交待了不能给,他不愿为难晴儿,只能作罢。
不让她帮忙,晴儿便不吭声了,她低头将药罐子的封口小心翼翼打开,用一根特殊
的竹篾条沾了药递给姜止卿,他左手接过后小心翼翼地抹在伤口,药膏沾了伤口立
刻钻进了血肉里,本来发黑的骨头上便有了淡淡绿光,微微凉意传来,让他的疼痛
也减轻几分。
只是这一次与往常不同,待到药膏抹遍胳膊后,姜止卿忽觉得有些头晕,思维都迟
钝许多。
他视线模糊,眼前的晴儿都出现了几重幻影。
“没毒,就是让你好好睡会儿。”晴儿的脸越凑越近,她的五官近在迟尺,鼻尖儿都
贴到了他的,他想避开,然而眼皮越来越沉,身体更是绵软无力,体内的灵气都无
法调动了。
嘴唇上传来的一阵湿润,是姜止卿昏迷前最后的感知。
“我一定会送你出去的。”晴儿低声道。
……
建木吊脚楼上,邵琉仙一副醉醺醺的模样,她歪着头看南宫离,“我漂亮不?”
南宫离知道她发了疯,瞥她一眼懒得搭理。
这天底下,也就只有他敢无视邵琉仙了。
邵琉仙也知道自个儿欺负不了南宫离,于是又问那小孩祝奉天,“我漂亮吗?”
祝奉天眼内光滑流转,他说:“在你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我从你脸上看到了因果线。”
“你现在想的人,或许跟我们的生机有关。”
不管他回答漂亮或不漂亮,都会彻底激怒邵琉仙,若是漂亮,为何当年她会被抛
弃,不漂亮?敢说个不字试试,简直是瞎了狗眼。
祝奉天果断选择不回答,还抛出了一个话题转移了邵琉仙的注意力。
她微微皱眉,“是吗?”
“那我更要好好陪他玩啦,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他移情别恋啊。”
“变心的男人,最适合当花肥了。”转头看南宫离,“你说是不是?”
南宫离:“呵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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