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间宽敞的炼金工坊的不起眼的小角落里，罗显垂着头默默地洗刷着泛着恶心的颜色的坩埚，再次确认了自己的确是前途无亮。
三天前，当罗显第一次以埃勒蒙·特拉斯特的身份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脑海中除了在地球上缠绵病榻十几年的记忆以外，又多出了一份陌生而熟悉的记忆，一份名为埃勒蒙的法师学徒的记忆。除此之外，罗显也第一次感受到了作为一个健康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是梦吗？还是上辈子过得太过悲惨老天给我一个重活的机会？”
他用力的攥了攥拳，感受着修剪整齐的指甲刺痛掌心的感觉。上一世的他因为在记事前的一场重病导致了全身瘫痪，他的意识就像是被囚禁在了自己的身体里一样，除了能够依靠眼睛的左右转动来表达是或否以外甚至没有办法与人进行交流。好在他的父母一直都没有放弃他，他们在他的病床上安装了靠眼睛移动就可以操控的电脑。一边用电脑阅读各种各样的书籍，一边想象着如果自己是个健康的人的话能够做些什么是他唯一的快乐源泉。
在感受过健康的人能做到的种种行动之后，罗显摸索着从床上爬起，不管是站立还是行走对于他而言都属于是一种既陌生又新奇的体验。天还没亮，透过人头大小的窗子的光只能勉强让他看清房间里面东西的轮廓。“看来这个叫埃勒蒙的人过得……挺一般的呢。哦，不对，现在是我了。这么小的房间亏他能塞进这么多东西，门一开都要磕到床沿了吧。”他一边观察着这间狭小而昏暗的屋子一边检索着脑海中属于这具躯体的记忆，“嗯……现在我是魔法大师凯莫斯的学徒。魔法？这个世界上存在魔法？这……这不科学啊。”
虽然对于魔法的存在感觉有些将信将疑，不过罗显并没有深究这件事，因为他看到了床边的破木桌子上面的麦饼。“咕咚”罗显听到自己咽了一大口口水，不是因为这个麦饼有多么诱人，相反的，它又干又硬，而且上面还有着可疑的牙印。不过作为一个从记事起就依靠输液补充营养，做梦都想要尝试亲口咽下食物是怎么样的一种体验的人来说，它就像是在沙漠中干渴地跋涉了三天后看到的绿洲一样吸引人。
罗显手中拿着那块儿石头一样的麦饼，站到这个狭小到夸张的房间里唯一的能够让他以正常的姿势站立的地方。当他正小心翼翼地准备感受一下进食的感觉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喝骂声，之后那扇单薄的有点可怜的房门就被粗鲁地踹开了。门口站着的是一个留着脑满肠肥的留着两撇老鼠尾巴粗细的小胡子的光头胖子，胖子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像是生气得无以复加了一样，从他的喘息中传来了一阵让人想要呕吐的口臭味。
“该干活了，你要睡到天亮吗？给我滚去干活，凯莫斯大师今天要用绿铅粉做研究，你去磨一批出来，要是耽误了大师的事我要你好看。”那光头口沫与指头齐飞的说着，说完，用不屑的眼光打量了一下罗显，“跑过去，现在就去，边跑边吃，你这只知道吃的贱民。”口臭和酒气混杂着。这是谁？罗显不悦地打量着这个肥胖得活像个立起来的鸡蛋的光头。刚想到这儿，罗显脑中的记忆像是突然接通了一样，原来这个粗鲁的胖子是这个法师塔里的管事，叫做西斯特，似乎还是某个伯爵的第七顺位继承人，勉强也算是个贵族。平日里西斯特一向以贵族自居，不过除了欺下媚上，偷偷把上好的炼金材料拿出去卖中饱私囊还有时不时的把贱民两个字挂在嘴边比较符合记忆里面贵族的形象以外，没有一点儿贵族的意思。
“看什么看？眼珠子不想要了吗？还不快去。”西斯特一边喝骂着一边伸手想要抓罗显的衣领。
“嗯，我这就去。”罗显不动声色的稍微向后蹭了一小步，躲开了上面还沾着油花的手。
西斯特一愣，似乎没想到这小子敢躲开：“你还敢躲，给我出来，快点儿。”他似乎打算进到埃勒蒙的房间里来教训他一顿，不过房间里实在是站不下他这样的肥大的身躯，于是他在气急败坏的叫骂几句之后就又接着去催促其他的学徒工作去了，在临走之前给罗显扔下了一张材料单和几句要是中午之前没有准备好这些材料的话就剥了他的皮的狠话。
罗显抓起放在床脚的外套，外套下摆垂到腰间，两襟上缝有几条细布条，让人能够把它系在身上。从材质上看这件外套像是用亚麻编制成的，上面还有几处补丁，不过缝补的人的手艺似乎不是很熟练，这让这件外套看上去更加寒酸了。外套上的图案褪色得有点儿严重，只能勉强看出是个蓝色与黄色相间的图案。
“记忆里面的法师不是很有钱有地位的嘛，怎么自己这个法师预备役的日子过得只比乞丐好点儿不多啊……还有这么一大早的我这是要去哪？还有绿铅又是什么东西？”记忆将他的疑惑一一解答，不需要刻意的回想，就像是本来这就是他的体验一样。
在这个世界虽然法师稀缺而强大，也因此地位高崇，不过法师学徒们的地位并不高。因为法师们并不想亲自做像是维持法师塔的运转，抄录魔法书，准备炼金材料或者是处理实验废物这样又苦又累的活计，所以一般有自己的法师塔的魔法师都会招募很多学徒作为劳动力，而且是不需要付薪水的劳动力。
而想要成为真正的魔法师除了魔法知识的学习以外，能否积累足够量的法力也是十分重要的，虽然任何人都有在体内积累法力的能力，但是个人的天赋影响到在体内积蓄的法力的量的多少，只有拥有足够量的法力才能施展出真正有威力有作用的魔法，而很多自称为魔法师的人体内能积累的法力不过能支持他施放几个戏法一般的魔法。因此，法师学徒中只有那些有着出色的法力天赋的学徒才有机会追随在魔法师的身边学习施法技巧，而没有法力天赋的那些学徒就只能是做一些和杂役们没什么区别的工作。
“而我每天的工作就是把大块儿的炼金材料磨成粉末嘛，这种活儿给脑袋上吊个萝卜驴都能干啊。”罗显一边向着记忆中的炼金工坊走去一边在心里抱怨着自己那黯淡无光的职业未来。在把手中那将罗显对食物的所有美好向往全部打得粉碎的面饼咽下肚之后，罗显看到了隶属于法师塔的炼金工坊。
这是一个与其说是工坊不如说是工棚的地方，显然这个世界虽然有着魔法这样神奇的存在，不过生产力并没有富裕到在修筑了七层楼高的法师塔之后，还有余力用砖石来修筑围拢在它周围的这些不是很重要的设施的地步。炼金实验一般都在法师塔二层进行，整整一层的面积足够那些想象力过分充沛的炼金术师们来把他们那些或惊艳或荒谬的灵感付诸实施，不过要是把所有的工作都放在那里进行的话，就稍显拥挤了。所以那些炼金术师们，大部分是埃勒蒙的那些没什么法力天赋的学徒前辈，就把那些没什么知识技能要求的工作交给了西斯特这个管事，而这个脑满肠肥的管事在把用来雇佣石匠的工资揣进自己的怀里之后，又把粉碎炼金材料的工作一律交给了不需要工资的学徒们。看着地上堆着的矿石堆和刚有点儿蒙蒙亮的天色罗显的眼角划过了一丝晶莹的泪水。
“埃勒蒙，你发什么呆呢？”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昨晚你给大师送完东西就没影了，剩下的活儿可是我帮你做的哦，说吧，打算怎么谢我啊？”这个绑着一个高马尾，穿着一身款式和他的一样的，洗得发白的亚麻衣服的女孩子叫做希尔维娅，她已经在这里当了四年多的学徒了。虽然天赋不怎么样，不过据说因为对炼金知识掌握的比较牢靠，马上就要升任炼金术师了。似乎是个很热心的人，虽然只见过几次面，不过每次她都很有精神的样子，前两天埃勒蒙在炼金工坊整理魔法傀儡零件的时候还教过自己该怎么分类归置那些零件来着。
“哦，没什么……不，我是说我没发什么呆，不是没什么谢你，嗯，也不是，就是……”罗显有点儿窘迫又有点儿脸红，还好昏暗的天色让希尔维娅发现不了这一点。这是他第一次和女孩子说话，晨风拂过女孩的发，带着淡淡的花香，初升的金色的太阳将第一缕光照耀在她清秀的面庞上，罗显觉得喉咙有点儿干，他想大概是那块儿麦饼的原因吧，也许。
“怎么？没睡醒吗？年轻人要有朝气呀。”希尔维娅看着埃勒蒙局促不安的样子笑了笑，那声音像是随手拨弄的银风铃。“嗯，又是一个日出，要打起精神啦。”她朝向太阳初升的方向，双手高举，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眼睛眯缝成两条好看的弧线。
“来，该工作啦，你来的时间还短，要更加努力哦。还有啊，等忙过这一阵就去图书馆多看书，有什么问题就来问我吧，到时候得叫我希尔维娅炼金师哦。”说着，她拉着埃勒蒙的衣袖把他拽进了那个简易的明显带着粗制滥造的感觉的工棚。
“她身上真好闻，好想靠近闻一下。“罗显没出息的想着。
希尔维娅这时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找到了一个巨大的石槽，上面还搭着个做成圆柱形的石杵：“来呀，今天其他学徒们要去帮忙整理魔药仓库，不要指望他们啦，要是还不抓紧点儿的话，真的会干不完的。“希尔维娅说完看罗显还站在那儿，呆呆的看着自己，一副不知道该干什么的样子，有点儿又生气又好笑的说：”还不快点儿，要不然今天可就没饭吃了。“
罗显知道她不是在虚言恫吓，自己的记忆中也是如此，如果没有按时完成任务的话，那个胖光头巴不得省几个买麦饼的铜板。虽然想要和希尔维娅说说劳动者权益保护之类的，不过虽然他初来乍到这个世界，还没来得及彻底浏览脑海中的属于埃勒蒙的那份记忆，不过他也大致明白在这个政体还停留在中世纪的世界里谈劳动者权益什么的实在是痴心妄想。不过也许以后可以组建个工会什么的，串联串联其他学徒什么的，电视剧里这样好像挺有用的呢，八小时工作制不现实至少把伙食水平搞上去吧。“还不快来。”希尔维娅的催促打断了罗显越跑越偏的思路。
“来啦，来啦。”罗显应和着走到了那个一人多长的石槽前，看着那很明显比自己还要重的石杵挠了挠头，“可是希尔维娅小姐，这个也太重了吧，我们用不来的。”
希尔维娅噗嗤一笑，脸上露出一种看小孩犯傻的表情：“首先，我可不是什么大小姐，之前不是告诉你了吗？要叫希尔维娅学姐。”之后她清清嗓子，用一种有点儿小骄傲的语气说到：“至于你的问题嘛，虽然你才加入不到半个月，不过至少有点儿魔法的使用者的自觉啊。当然，以你的能力还做不到，不过轻羽术这种法术对我来说可是小菜一碟。”说完，希尔维娅轻轻的皱了皱鼻子，似乎很是志得意满。
就如同接通电路点亮灯泡一样，希尔维娅的炫耀也点亮了那些在罗显脑海中仍然陌生的，来自埃勒蒙的记忆。轻羽术虽然属于低级魔法中最为简单的辅助类魔法，不过也不是像他这样刚刚进入法师塔，连基础知识都没有学习完全的学徒能够施展的。而且就算是学会了施法方式，如果没有足够的法力的话也不能支撑太久，没有什么实用性。
“希尔维娅……学姐。”罗显舔了舔嘴唇，“用石头来砸的话是不是效率太低了啊，而且石杵如果碎了的话，那些碎块不就混进去了吗？还有，如果把它变轻的话，没有了重力不是就要完全依靠自己的力气来砸了吗，完全砸不动的吧。”
“哎呀，真是拿你没办法了，你是睡糊涂了吧。”希尔维娅无奈的用手揉着眼眶，“我记得前几天你也来过的吧，当时不就告诉你要多看多记了嘛。要是一直这么不认真，一直没有长进的话谁都帮不了你啦。”说完，她看了一眼站在一边还是懵懵懂懂的埃勒蒙，叹了口气说：“之前以后休息日的时候来找我，我来教你吧，总不能一直当个砸石头的法师学徒吧。现在看好了我是怎么做的吧。”说罢面向石杵站好，双手重叠冲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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