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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小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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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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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世上最脆弱的东西,莫过于生命了。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无论是人的生命,还是动物植物,所有的生命,都是值得尊敬和爱护的。

    有些人活了数十载,觉得人生索然无味,那是因为他们每天过得浑浑噩噩,没有追求,没有方向。既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也不知道天下大局将如何变化,犹如风中的落叶,水中的浮萍,任由岁月摧残,随波逐流。然后怨天尤人,自暴自弃。

    但这世上有另外一种人,他每天都过得充实而愉悦,对明天总是充满了希望和热情。踌躇满志,雄心万丈。

    柳青云就是这样的人,他的生命犹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蕊,却忽然就枯萎。

    无论谁夺去他的生命,都一定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韩寒也是这样的人。

    清晨,晨曦驱散乳白色的雾气,照射着这家残破的饭铺。

    饭铺里充满着猪油炒菜的香气,混杂着苦力车夫的汗臭味,又飘荡着劣酒的气息,混合成一种难以形容的奇怪味道。

    韩寒坐在一张油迹斑驳的饭桌前,吃着一碗白菜煮的清汤面。他穿的是粗布衫,住的是最便宜的客栈,吃的是最廉价的食物,但是他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生活困苦而报怨过,因为他相信自己一定会成功。只要还活着,他必将成为全天下人所敬仰的大侠。

    他有把握。

    他的剑在右手边。那是一柄形色古朴的松纹长剑,除了看上去更成旧些,与城中铁匠铺里张铁匠锻造的大刀没什么不同。

    那本来就是一柄毫无特点的长剑,在山上,除了练习剑招,它最大的作用还是用来劈柴。用了十多年,刃口甚至比不上一把菜刀锋利。

    他不在乎。

    他的信心并不是来自于这把剑,而是来自内心,对自己实力的肯定。

    他面对着长街,看着街上的人从远处走来,又走向远处。有坐轿的、有骑马的、有挑担的、有赶毛驴运货的、有推独轮车的。除了人,还有各式各样的货物,热气腾腾的蒸包、沿街叫卖的冰糖葫芦、栩栩如生的面具、地摊摆卖的草履。

    韩寒的表情愉快极了。在山上待了十五年,除了青山白云,流水古松,别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很陌生,新奇而有趣。

    但他却不是为这些事而来。

    他只为一个人而来,只为一件事而来。

    他为号称武林第一剑客,天下第一高手,江湖第一大镖局龙头霍天神而来。

    他为打败霍天神而来。

    他已经在这里住了五天,等了五天。

    他在等柳青云的后事结束。

    任何一人,在他人举行葬礼时找上门去决斗,都是一件很没有礼貌的事。

    粗布衫包裹着的大孩子坐在他左手边,吃东西时也只露出一张嘴和一双冷酷的眼睛,无论何时,都没有人能看见他的模样。

    他吃得很快,吃东西的时候他从来不做别的事。他做任何一件事的时候,都不会做别的事。

    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比别人做得快,做得更好。

    他放下筷子,忽然道:“师兄。”

    韩寒道:“嗯。”

    大孩子道:“你说,霍天神会不会死了?”

    韩寒怔住,吃惊地瞪着他:“霍天神怎么会死?”

    大孩子道:“柳青云也会死,霍天神为什么不能死?”

    韩寒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他沉思了很久,摇头道:“不一样的,霍天神是接近于神的男人,师父也曾说过,三十年来,天下能打败他的,不超过三个人。”

    大孩子道:“那只是传闻。何况就算他武学登峰造极,再接近于神,也终究只是个人。是人,总是会死的。”

    是人,总是会死的。没有人能辩驳,也没有人能打破这规律。千年前就有人追寻着永生,终究已化为了尘土。只要是人,就没有亘古不灭的,这正是人类痛苦之一。

    韩寒道:“但霍天神现在绝没有死,在我打败他之前,他怎么能死呢!”

    大孩子闭着嘴。

    韩寒自己却停下了所有的动作,用一种比磐石更坚定的口气道:“如果他真的已死。无论谁杀了他,我就杀了谁!”

    他忽然又好奇地问道:“你怎会觉得他已死了呢?”

    大孩子道:“我只奇怪一件事。”

    韩寒道:“什么事?”

    大孩子道:“霍天神与柳青云是不是很疏远?”

    韩寒更不懂了,只是顺着他的话接下去:“不会。柳青云绝对算是后起剑客中排前三的高手,终其一生,仅七年前败在霍天神剑下。仅此一败!此后便投靠霍天神创立的大镖局。若是疏离陌路,又怎会共事七年!”

    大孩子道:“共事七年,就算是陌生人也总会有些感情,是不是?”

    韩寒不能否认。

    大孩子道:“可是在柳青云大祭之日,你可曾见过霍天神?”

    生命起始于生,终结于死。生时欢乐,死却是伴随着悲痛和不舍。江湖上的豪杰闻讯恶耗,不远千里奔跑赴灵前吊唁,而霍天神自始自终未曾现身。

    韩寒摇头:“我也好奇,只是,没有想那么多。”

    大孩子又不说话了,他知道韩寒现在已开始思考。

    很久,韩寒开口道:“我们根本不必猜测,最好的法子,就是上门去瞧一瞧。”

    古朴漆黑的大门敞开着,门框上的白底黑字的挽联仍在,低沉诵吟的经文犹在耳畔,但大镖局的门已经开了。

    两名精壮的门丁守卫在门前,悲伤的情绪还没有完全从他们脸上褪去,但他们已如往常一样,殷切而有礼地接待着每一位有需求的客人。

    大镖局像一个巨人,绝不会因为一场变故,一次打击而轻易倒下。

    韩寒站在两尊石狮前,已经站了很久。太阳东升西落,他却坚如磐石。

    黄昏。

    一名门丁忽然走下台阶,走到韩寒面前,微笑道:“两位兄台站了这么久,想必口渴,不妨请入院内喝杯热茶。”

    韩寒道:“我不渴。”

    门丁又道:“鄙镖局虽无好酒,三十年的陈酿倒有数千石,若不介意,请入内。”

    韩寒道:“我不是来喝你们酒的。”

    门丁客气道:“那兄台在此站了一天所为何事?若有困难之处,不妨直言。”

    韩寒道:“我在等你。”

    “哦?”门丁大感意外。

    韩寒道:“我知道你一定好奇我为什么站在这里,为什么站得这么久。你好奇,就一定会过来问。”

    门丁觉得很有趣,若是他不上前,莫非这人还要站一夜?他简直要把这个人当作傻子。但是他的脸上既没有笑意,也没有一丝轻蔑,恭敬拱手道:“请赐教。”

    韩寒道:“我想请你进去通报一声,请你们的龙头出来。”

    门丁笑道:“兄台若是有要事求教大当家,根本不必站在这个地方等。若非要紧之事,在下也能略尽绵薄之力。”

    韩寒道:“你作不了主!我若是你,现在已经去通报了。”

    门丁瞧着他,忽然发觉这少年有一种别人很难察觉到的野性,就像一头刚从深山窜出来的野兽,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毫无畏惧。

    他脸色变了变,道:“抱歉。”

    两个字还没说完,已转身掠进院内。

    天边已有星。

    大镖局对着的长街,一盏盏灯也陆续点亮。

    终于,有一人从大镖局里走出来。此人满脸虬髯,一身白衣,高大威猛,行走却仿若游云。手中虽无利剑,他的人却很锋利。

    锋芒毕露。

    精壮的门丁垂首跟在他身后,仿佛像个孩子。

    韩寒已瞧见他,却发现他并不是霍天神。

    他走到韩寒面前,微笑道:“是阁下求见大当家?”

    韩寒道:“你是霍天神”

    那人答道:“鄙人慕容贞,是大镖局的管事。”

    韩寒忽然闭上嘴,显然不想搭理他。

    慕容贞道:“你不知道我是谁?”

    韩寒拒绝回答。

    门丁却忍不住笑了,这人居然连大镖局的大管事都不认识,在他看来,的确是件很可笑的事。

    慕容贞和气道:“在下虽然只是大镖局的管事,却无论大事事,都可管一管。”

    韩寒盯着他:“霍天神的事你也可以管?”

    慕容贞笑道:“那要看什么事了。大当家的家事,我自然管不了。但若别的事,我勉强还能做主。”

    天色渐暗,更暗。

    大镖局的灯已燃起。

    风渐起,灯在风中摇曳。

    “我叫韩寒!”他道:“我要你们选一个时候,选一个地方,让我看看天下第一的霍天神是不是真的可以永远不败。”

    “韩寒?”

    “是。”

    韩寒正等着他问下去的时候,谁知慕容贞竟已转身走了。

    他一边吩咐道:“马,领这位兄弟到后院好吃好喝招待,再去帐房先生那里领十两银子,给这位兄弟作盘缠。”

    韩寒皱着眉,大声道:“什么意思,你把我当乞丐?”

    慕容贞停住,平静道:“你这样的人的确不多见。”

    韩寒怒道:“你觉得我在这站了一天,就为了十两银子?”

    慕容贞回过头,正视着他:“你还想怎样?”

    韩寒道:“我为霍天神而来,为他天下第一而来,莫非他只是徒有虚名,畏惧与我一战?”

    慕容贞没有回答,而是很认真道:“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是不是认为自己很有名,也很强?”

    韩寒坚定道:“我虽无名,但我很强!”

    慕容贞道:“所以你认为可以挑战霍天神?”

    韩寒道:“我自信我不会败。”

    慕容贞叹口气,道:“年轻人呐,你知道每天有多少想法与你相同,梦想着打败霍天神一夜成名的人吗?”

    韩寒道:“我不知道,我也想不知道。他们既不是我,我也不是他们。”

    慕容贞道:“倘若大当家因为你的自信而与你决斗。那明日再来一只同样自信满满的阿猫阿狗,大当家是不是也要与它一决胜负?”

    韩寒怔住,他也没想那么多。

    他不想,是不愿让太多的东西占满大脑,脑袋装的东西太多,人就会有烦恼。让烦恼影响到心情,实在是一件很糟糕的事。他若想做一件事,就立刻会去做,既不会照顾别人的感受,也不考虑做这件事的后果。

    很久,他才缓缓道:“我明白了。”

    慕容贞道:“你能明白最好。”

    他接着道:“我说的话一直都有效,你现在可以到偏院尽情地吃喝,给你的盘缠也一文不会少。如果你要走,现在也可以走了。”

    韩寒道:“我也知道我要走的时候随时都可以走,可惜我现在还不想走,我有句话想问你。”

    慕容贞道:“你问。”

    韩寒道:“若是我变得很有名呢?”

    慕容贞手掌紧握。盯着韩寒看了很久。看他的眼神,看他的态度,看他站立的姿势。他的眼神充满着随时准备搏杀的野性,他的脸却坚定而沉稳。

    他已发现这少年和别的人完全不一样。

    他知道这样的人说出的话绝对不容更改。

    “若是如此,那我保证让你和大当家做一次公平的决斗,让你知道你想要的答案。”慕容贞叹口气,接着道:“只不过我希望你还是永远不要知道的好。”

    房间里灯火通明。

    沈星潼坐在黑色的铜火盆前,右手拿着一个火钳,将炉火拨的更旺些。他凝视着通红的炭火,似在神思,却又忽然开口问:“来的是什么人,所为何事?”

    慕容贞肃立在他身后,答道:“他叫韩寒,他要挑战大当家。”

    沈星潼瞳孔收缩,喃喃道:“已经多年没有人敢挑战大当家了。”

    慕容贞道:“四年零七个月。”

    沈星潼问:“最后一个你还记得吗?”

    慕容贞道:“不是一个,是三个。全真教教主宋无极,海南剑派大长老皇甫善,点苍门下最出色的大弟子肖不逸。”

    沈星潼叹息道:“可惜,可惜。”

    那三位豪杰的尸骨,恐怕早已腐烂。

    慕容贞道:“韩寒与他们不同。”

    “哦?”

    “他的信心。”

    沈星潼回头,顿住,他想不到慕容贞会如此评价一个人。

    “他人呢?”

    “已经走了。”

    “你如何回复他的?”

    “我许他三月之内,能在洛阳声名鹊起,我便给他一个公平决斗的机会。”

    沈星潼眼里发着光,柔声道:“很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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