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弯新月,静静地挂在夜空里。云朵在风的驱赶下,一会儿遮蔽了月牙,一会儿又远远离去。
当月牙清冷的微光再一次洒向荒原时,起伏的丘林在月光下镶上了一层银白色的轮廓。
其中一座山丘的银色轮廓,被一个的人影阻断了。人影沿着银色轮廓缓慢地移动着,忽然它改变方向,融入了山坡漆黑的阴影里。一些淡蓝色的光出现在了阴影中,紧跟着一团火焰出现了。火焰照亮了周围,威尔士勋爵家的玛修少爷正坐在火堆边。
他用灵想力具现火灵,点起了一堆篝火取暖。旁边是他展开的铺盖,今晚他就打算在这里过夜。
“咕——”他的肚子发出抗议,已经整整一天没有吃东西了。
“乔伊,”他眼神呆滞地望着跳跃的篝火,轻声说道,“我饿了,什么时候能吃饭?”
“啊……对,乔伊死了。爷爷也死了。大家都死了。”
“爸爸,妈妈,这不是我的错哦。要怪就怪爷爷吧,”不知道玛修在对谁说话,神情突然变得凶恶起来,“谁让他非要用那套老套、过时、毫无意义的家法来教育我?我要让爸爸妈妈你们回来,回到我身边,有什么错吗?”
“嗯,我就知道爸爸妈妈不会怪我,雷金老师一定也会表扬我的。玛修超级努力。玛修很聪明吧?雷金老师走了以后,玛修全都是自学的哦!”
玛修抱着自己的膝盖,喋喋不休地轻声说着,似乎在和他已经过世的父母对话。
“现在不能让你们出来啦,”玛修用孩子撒娇的声音说道,“还差一点点,玛修还有些搞不明白,爸爸妈妈稍微再忍耐一下吧。”
“嗯,我要去找‘妖怪’艾达。听说她是最厉害的召唤师呢!她一定有办法帮我们的!”
“在那之前,再忍耐一下,”玛修抬头眺望远处,“应该不远啦。”
忽然,他站起身来,眼睛看着自己左侧黑漆漆的荒野。
“哈哈哈哈!”他突然爆发出一串清脆的笑声。
“爷爷,威尔士勋爵,你来干什么?我不会复活你的!”
“你还在怪我盗窃尸体?那只是尸体罢了,放着又没有用,不如让我拿来做灵想力的研究,根本就是废物利用呀。你看,我不就是这样才能了解到爸爸妈妈的骨头结构吗?”
“乔伊和佣人们?啊……她们,没有办法,墓地的尸体都腐烂了,只剩下骨头了。”
“说起来要谢谢乔伊她们,我才能理解内脏和肌肉的位置呢!”
“哼,你生气也没用,你已经死了!”
“而且,我永远永远也不会复活你,绝对不会!”
最后这句话,听起来他是真的非常生气,但在旁人看来,周围一个聆听者也没有。
空旷的荒野里,只有一个少年在喋喋不休地自言自语着。
在希尔法帝国遥远的东部边境城市翠镜城里,雷金焦躁地站在城门口的一处阴暗角落里,湛蓝色的美丽眼珠此时正恶狠狠地盯着往来的旅人。
眼看太阳即将落山,粉红色的晚霞散布在西城门外的天空中,由粉变紫,颜色愈来愈深。
他一跺脚,转身往城内走去。
“要说我有什么弱点……”雷金咬着牙喃喃自语,“那一定就是运气太差了!”
“怎么又猜错方向了,啊——!”雷金郁闷地吼了一声,抬脚踹倒了路边的一只空桶,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从璃木林出逃,在已经知道有猎鹰追捕自己的情况下,肯定是要逃离帝国才相对安全,那么最有可能的方向就只有两个:
要么往西一直走,到西部边境城塞纳剑城,从那里穿越国境前往西部多国联邦;
要么往东通过这座翠镜城,逃亡到东部古王国;
雷金之所以选择了东部古王国的方向,是有一个重要的潜在原因:西部多国联邦是亚人种族的聚居地,中立,崇尚自由和贸易,而东部古王国则一直与帝国关系紧张。逃亡的话当然会首选与帝国敌对感更强的一边。
从逃亡路线上来说,往东走一路上有更多的森林和沼泽地,容易藏身,而往西走则沿线有更多的村镇,人多眼杂,更容易暴露。
雷金一路追来,越是没有发现灵想力的踪迹,他便越确信伊恩走了这条路。
“一定是巫婆教他刻意不要使用灵想力,”雷金在前往翠镜城的路上盘算着,“否则以这子对灵想力的了解,根本不会知道自己是如何暴露的。没错了,巫婆通过密道逃走,一定会和他汇合。”
但事实证明,是雷金自己想得太多,完全高估了伊恩他们几个的脑回路——
“往东!出发!”那天巫婆爬上希德的背以后,一挥手对“坐骑”发号施令道。
“放屁!往东背你到翠镜城,要走八百星里才能遇到一个村子,你想累死老子?伊恩,我们往西走,那边我好歹还有些人脉!”
“你们决定吧……我哪里都行,先离开帝国再说吧!”伊恩紧张地看着背后冲天的火光,哪有心思听他们争辩。
“走起!”希德迈开步子,大步流星地在前面开路,巫婆则趴在希德背上一路大呼叫地嚷嚷“坐骑”不够听话,有欠调教。
一到湖心镇,巫婆就借故离开了。
雷金往东一直追到翠镜城都还没有死心,怀疑是自己追得太急,反而在路上与他们错过,走到了他们前头,或者是对方没有走大路。于是又在翠镜城等了两天,这才忿忿地怨怼起自己的运气来。
当伊恩与希德从湖心镇离开时,玛修其实并没有走出多远,但经过这些天的跋涉,现在他知道自己已经快要抵达目的地了。他看着眼前阴暗古怪的森林,里面与他所处的森林边缘,简直是两个世界一般。
林子里的古树盘根错节,形态奇异,所有的枝干看起来都像是拧着生长的,每一条树枝都有螺旋形的纹路。而它们的叶子都是墨绿和暗紫色交错着,密布在毫无规则的枝杈上。
森林里阴暗至极,以至于玛修从行囊里摸出了火把。而森林外其实正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只是这温暖的阳光似乎一点也洒不进林子里。越往深处走,就越觉得有淡淡的黑雾笼罩着,阻挡了阳光,也阻挡了旅人的视线。
这座森林叫作冥海森林,正是传说中双子麋鹿和噬魂犬的栖息之地。
冥海森林里的魔素浓度极高,被公认为不适宜人类接近的区域,所以周围三百星里内都没有一个村子。但现在在玛修眼里看去,却是安静的出奇,丝毫没有魔物活动的迹象。
玛修查阅了许多佣兵公会的记录文献,花费了相当的财富来收集关于“妖怪”艾达的情报。
“妖怪”艾达是目前公认最强大的召唤师。对玛修来说,则可以看作是唯一有可能教会他如何重现已故父母的线索。他的灵想力修行根基尚浅,饶是天赋过人,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学到雷金所教的一些皮毛。但雷金走后,他对灵想力的憧憬越来越重,并开始逐渐走向了另一种方向。
“如果灵想力可以塑造出雪怪和泥人,那是不是也有可能重现出爸爸和妈妈呢?”某一天的傍晚,做完灵想力训练的玛修突发奇想。
这个念头,让玛修即便没有雷金的指导,也忍不住开始独自研究和学习灵想力相关的具现化技巧。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他对自己父母的印象已经模糊不清,根本不足以具现化他们的形象,更别说那些惟妙惟肖的逼真神态了。他痛恨自己的记忆缺失并感到焦虑,但并没有放弃,而是找出了家中所有关于父母的画册画像,试图重新唤起对他们容貌的记忆。
成天沉迷于灵想力的研究,和对已故父母的执着,让他渐渐开始漠视常识,以及雷金关于灵想力暴走的告诫。因为无法正确地塑造出人类形态,玛修认为是因为自己这方面知识不足。于是他想到了盗窃尸骸,来研究人类的肢体结构。然而那些尸骸都早已腐烂,只剩一副骨架,好不容易搬回府邸,也只能让他记住了人体的骨骼结构。
他遥远而美好的终极追求,与毫无进展的现实发生了激烈的碰撞。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失败次数的增加,以及每一次失败时那奇形怪状的“父母”,玛修越来越焦躁,却始终不愿停止灵想力的训练。最终毫无意外的,玛修在一次失败后的暴怒、挫败、沮丧情绪里,灵想力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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