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滴滴答答轻柔入耳,仿佛静夜里不甚明了的心跳,隐隐能听到耳畔有人抽噎,想睁开眼睛,却怎么也抬不起眼皮来,身上仿佛灌了铅,连半分力气也提不起来。
她静静躺着,仿佛头脑还是清醒的,可周边的事物却似走马灯一般来回游走,光影斑驳。人影亦是摇摇曳曳捉摸不定的,她几次想拉住一个,却觉得那人影一闪,转瞬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朵轻盈的云就那样柔柔的托着她,像是幼儿时代那只常春藤编织的摇篮一般。
她又回到了童年,在那座古色古香的院落里,幽幽药香沁人心脾。父亲摇晃着一把白羽扇,温柔冲她笑着。
“芍药芩连与锦纹桂甘槟木及归身别名导气除甘桂枳壳加之效若神……”
父亲的声音游游荡荡,好像绕梁的余音在耳畔流转。
斜阳西倾,暮色下的沈家老宅,仿佛氤氲着一股暖柔的烟火气。
姨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酒酿桂花圆子,一手捏着勺子满院子追赶:“韵儿乖,再吃一口,张妈妈新给你煮的,加了好多莲子碎,你不是最喜欢吃了吗?”
一个垂髫少女大口喘息着,停下来观望,冷不丁被一双大手抱住:“抓到了,抓到就去跟姨娘乖乖吃饭好不好?”
父亲的胡子硬硬的,像干草,蹭在她脸颊上又痛又痒。她不喜欢,嫌弃的揉着脸蛋,可父亲偏偏喜欢这样,每次抓到她都要用胡子蹭蹭她的脸蛋。
晚霞落在院中,一切都是幽黄的,父亲的面容显得格外苍老。她伸出手,想要触及父亲那斑驳的鬓发,可却扑了个空,那光影一闪,随机消失不见,连同那座老宅,也遗失在记忆的长河中。
耳畔抽噎声越发清晰,她努力睁开眼睛,视线却被一道道玉色纱帐遮住。
他正坐在她身边,关切的望着她。一见她醒了,他慌忙转过脸去,将脸上泪痕抹掉了。
“你醒啦?”他换作一副笑靥。
“你哭了?”她凝着他,想抬手去擦拭他眼睑未干的泪珠,可这手臂沉重的抬不起,她也只能有气无力的笑笑。
他伏身将她抱住,浅浅的抽泣一声,笑道:“你睡得好熟啊,梦里有朕吗?”
她莞尔一笑,却牵动着腹部一阵抽痛,这笑容继而化为苦涩。
“还在痛吗”他问。
“有一点。”她抚上他的脸颊,触手微微发烫,想必是哭了很久。
沈韵真从未见他哭过,即便是当年他被先帝忽视,即便是政务堆积如山。
他从来没在她面前落过泪,因而他这一哭,倒叫她有些意外。
“朕一接到信儿,便着急忙慌的往回赶,只可惜虞山到京都路太远。”他满怀愧疚的望着她。
她昏迷的时候,他曾听苏昭仪对他讲起她生产那会儿异常凶险。他亦见过女子生产,知道情形是何等的危急。他只恨自己,在她最无助,最害怕的时候,他却没能陪在她身边。
他听苏昭仪说她本已撑不下去,是为着他,才咬着牙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的。
他看过孩子,是一个有些瘦弱的男婴。他回来的时候,孩子已经落地有一日,皮肤已经不似刚刚生下来时那个皱皱巴巴的样子,他通身红红的,眯着眼睛呼呼大睡。
(ex){}&/ “你爹……”他敛去笑意道:“朕已经派人接他回京,京北的靖王府还空着,朕已经派人收拾腾挪,让你爹先住在那里了”
沈韵真一时错愕起来,她原以为他不过是同姜家周旋,没成想他还记挂着她的事情。
“真的?”她强撑着半坐起来。
他微微一笑,将她按在榻上:“这种事,朕怎么会骗你?”
这京北靖王府是他称帝之前居住的潜邸,如今竟然将这地方送给一个罪臣来住,如此情形,恐怕只有一个原因,那便是他要为这个罪臣平反昭雪了!
“朕原想让他住在你们从前的老宅里,可那地方年久失修,又有些人为破坏,不适合养病居住。朕已经着人修缮,一年便能完工,你可以放心了。”他低头逗弄着婴儿,又轻巧的说道:“你爹如今将将半百,往后还应有人照顾,朕叫东来挑了几个良家子去照顾他,昨日人已经送过去了。”
他经连为沈文忠续弦纳妾这种事都想到了,又怕沈韵真心里不高兴,只说是叫人去照顾。
沈韵真心中有些感喟,轻轻抱住他道:“谢谢你,景霈,真的谢谢你。”
他心中亦有些沉重,一手将她揽在怀中:“朕也要谢谢你,谢谢你一直都相信朕,朕什么都不怕,就怕你多心。朕的心里就只有你跟孩子,只要你时时刻刻记住这一点,朕做任何事都无所畏惧。”
她知道他说的是姜贤妃怀孕一事,他怕她心里吃醋,才多此一句。
沈韵真温柔在他耳垂上吻了一下:“皇上是天子,天子自然是要坐享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嫔的,再说,皇家就应该有人开枝散叶绵延子嗣,这有什么好多心的呢?”
她心里亦有些可怜姜贤妃,这本来是一场势均力敌的较量,可她爱上了他,触犯了游戏规则的禁区,就必须要出局。
南景霈慢慢扶她躺了下来,又对刘二月道:“你去告诉苏昭仪,把充仪徐氏带到兰台宫来,朕要亲自审问。”
许充仪在掖庭的暴室中关了两天,期间苏昭仪又不许任何人来探望她,这样一来,她心里又觉得委屈。才刚见到皇帝,这眼泪便似短线的珠子一样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她伏在南景霈脚边,哭得眼泪莹莹。
南景霈凝着眉,重重地喘了口粗气。
“徐氏,是谁让你给田氏孩子送衣裳的?”
徐充仪低着头,心里颇有些功败垂成之感,她的本意是将一切责任都推到皇帝头上,沈韵真受不了打击便会难产血崩而亡。可谁知道沈韵真竟然这般命大,不仅活着,还安然生下一个皇子。
这样的结果与她之前的计划简直大相径庭,她为了刺激沈韵真而编造出的那些谎言刹那间不攻自破。现在是与皇帝当面对质,她无论如也不能栽赃皇帝,否则岂非当面欺君?
“臣妾……自然有人指示。”她低着头,闷闷地嘀咕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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