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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洗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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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5章 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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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雪没有被凝结。

    凝结的是白一霜的眼睛。

    当他的眼睛恢复了正常转动的时候,穆乘风的枪又已斜插在腰间。

    世上不少名刀宝剑,杀人不见血。

    英雄枪也不见血。

    血只染在敌人的咽喉上,英雄枪从不染血。

    白一霜刚才还是信心十足的站在雪地上。

    但现在他却觉得自己站着的地方并非雪地,而是大漠里可以把整个骆驼队吞噬的浮沙。

    穆乘风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他问白一霜:“你是否已找到了破绽?”

    白一霜的脸比梅花上的积雪还白。

    他突然把手中的银枪插在冰雪上。

    他脸上的傲气,已经完全消失,就像一个十年窗下苦读,但是结果却在科场屡试落第的落拓书生。

    他在枪法上的苦练,又何止十载而已。他忽然发觉,自己的枪法是白练了。

    穆乘风也是个练枪的人。

    他在一杆枪所下的苦功,当然绝不比白一霜为少。

    英雄重英雄,穆乘风了解白一霜的心境。

    虽然白一霜不是英雄,也许是个枭雄,甚至可能是个狗熊,但穆乘风仍然很了解他。

    白一霜深深的抽了口气。

    他对穆乘风道:“我不配用枪,无论是金枪银枪铁枪木枪都不配用。”

    穆乘风盯着他,目光虽然还是冷冷的,但杀气却已消散了一大半。

    “你还未曾与在下交手,就已甘心认输,足证你还不是顽冥不灵,无可救药之辈。”

    白一霜道:“郎大侠如欲宰我而甘心,就请马上出手。”

    穆乘风道:“你不后悔?”

    白一霜道:“弟满手血腥,本就该死,像弟这种人,多留一个在世上,对天下苍生必然有害无益。”

    穆乘风并不觉得他的说话很奇怪。

    知耻近乎勇,如果今天放他一条生路,这个姓白的年青人也许会醒悟前非……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赶尽杀绝?

    穆乘风长长的叹了口气,挥手道:“你们走吧,今天我本来就不想杀人……”

    白一霜道:“乔仑的仇恨,难道你已忘记?”

    穆乘风的脸色一变。

    但他仍然没有改变主意:“只要几位愿意改过前非,郎某未必就会坚持冤冤相报这种做法。”

    白一霜脸上的肌肉一阵跳动。

    他沉默了很久,突然道:“郎大侠既不屑杀白某这种无耻之徒,弟唯有自栽以谢天下。”

    他已下了决心,右腕一翻,亮出一把八寸长的银匕首,霍一声就向自己的颈上抹去。

    他的动作很快,连老尉迟的神色都为之一变。

    穆乘风急道:“白兄且慢。”

    白一霜的银匕首毒势极快,但穆乘风的身手也绝对不慢。

    人影翻飞,穆乘风的左手如闪电般向白一霜的右手腕抓去。

    他这一抓很准,已算准了白一霜右腕部位必到之处是在什么地方。

    他这一抓绝不能落空,否则白一霜的性命就完了。

    可是,他抓空了。

    穆乘风算得很准。

    但算得更准的却是白一霜,他已算准穆乘风一定会出手救自己,而且更早已料到穆乘风的出手的方位。

    就在这一刹那间,白一霜的嘴角间竟露出了一丝残酷的微笑。

    穆乘风这一抓落空,是因为白一霜根本就不是自栽。

    他只是在引诱穆乘风。

    欺骗穆乘风。

    白一霜虽然很年轻,但已不愧是一个厉害的人物。

    他弃枪不用,是因为他看出穆乘风的枪法,绝非浪得虚名。

    连伍无岸也不是他的敌手,那么自己的胜算恐怕也不会高。

    五万两银子虽好,但性命毕竟还是宝贵得多。

    白一霜虽然骄傲,但到了这种决定性的关节上,他可不愿逞英雄。

    他之不逞英雄,因为他本来不是英雄。

    他不配。

    由发尖以至脚跟,他没有一寸地方像英雄,英雄是绝不会如此卑鄙无耻的。

    当穆乘风的身子向他欺近,一手抓向他右腕的时候,他的右腕上的银匕首,却改变了相反的方向,直刺穆乘风的心脏。

    银光一闪。

    穆乘风倒下。

    风更急。

    雪更漫。

    白一霜那一丝残酷的微笑仍然挂在他的脸上。

    他已发出了最得意,也最无耻的一击了。

    采花八杰其余六人脸上都发出了光,他们的神色都很兴奋。

    穆乘风毕竟是人,而不是个永远不倒的神。

    他相信了白一霜,所以,他倒下去了。

    可是,他们的兴奋并没有维持得太久,白一霜残酷的微笑也突然僵硬。

    他的嘴角沁出了血。

    但流血更多的地方并不是嘴,而是他的腹。

    ──穆乘风虽然倒下,但白一霜的匕首并未刺中他的心脏。

    他不是神,但他还未面临到“倒下去”的时候。

    真正倒下去的是白一霜,英雄枪忽然就像奇迹般穿过他的腹,穿过他的肠脏。

    他倒下。

    穆乘风又缓缓站起,用一种森冷的目光盯着白一霜。

    “你的戏做得不错,可惜谈到演戏,我也是个大行家。”

    白一霜的脸已扭曲。

    他最后两句说话是,“你杀了我,你一定会后悔的……”

    穆乘风没有后悔。

    他并不是个自言永不后悔的那种人,但杀白一霜这种无耻之徒,就算他一天之内杀九百个也绝不会后悔。

    (五)

    老尉迟的魔王斧又再挥舞。

    但采花八杰余下来的六人却已无心恋战。

    他们怕的也许并不是老尉迟,而是穆乘风。

    但老尉迟的一对魔王斧又岂是容易对付?

    唯一死缠烂拚的,还是那个瞎了一只眼睛的老六,

    但老尉迟在五招之内,就已把他的脑袋霍声砍下。

    银白的雪地已染满鲜血。

    余下五人更是无心恋战,终于弃甲曳兵,溜之大吉。

    老尉迟没有追赶。

    他知道穆乘风渴望见到的并不是血,而是芬香馥郁的酒。

    血在路上,但酒却在城中。

    他们当然不会逗留在这里,马车很快就直向雪城驶去。

    雪城还是雪城,并没有任何的改变。

    这里的气候虽然严寒,但这个城市的人情味却令人有暖烘烘的感觉。

    马车刚驶进城内,立刻就有人殷勤招呼。

    大献殷勤的是一间客栈的二侯汤圆。侯汤圆并不是一个浑号,这个人的确姓侯,名字就叫汤圆。

    侯汤圆乖巧伶俐,虽然个子瘦一点,但做事绝不马虎,是一个工作勤快的好伙计。

    老尉迟认识他,他也认识老尉迟。

    但老尉迟对他的印象并不怎样好,就正如他对老尉迟的印象亦欠佳的情况一样的。

    但侯汤圆却很欢迎穆乘风。

    原因很简单:五年前穆乘风来到雪城的时候,是在雪城客栈下店的,当时伺侯穆乘风的人,正是这个二十来岁的伙计──侯汤圆。

    当穆乘风离开雪城的时候,他给侯汤圆的赏钱,直到现在他还未曾完全花掉。

    可以说,穆乘风是一个大手笔的阔客。这种阔客,无论到什么地方,都最受欢迎。

    虽然雪城客栈绝不能与京师城内的翠香园相比。

    但这里的房间修饰也相当富丽堂皇,尤其是那张柔软舒适的大床,更是长途跋涉后最理想的休憩之所。

    穆乘风也许并不太懒,但他也和许多正常的人一样,喜欢舒适,喜欢享受。

    也许他曾经吃过苦,而且吃的苦头也太多,所以,当有机会舒适享受的时候,他都不会轻易放过。

    侯汤圆把他带到雪城客栈的天字第二号房,侍候之殷勤,令到老尉迟看得很不顺眼。

    他是个爽快的人。

    他不喜欢故弄玄虚,也不喜欢看见别人鬼鬼祟祟的。

    虽然他知道侯汤圆只不过是个角色,但他绝对没有忽视任何出现在穆乘风身边的人。

    他知道穆乘风的仇家并不少,不少杀手乔装伙计、贩甚至是残废者,目的只是想接近穆乘风,然后出其不意地向他骤施毒手。

    虽然一直以来,输掉一条性命的都是那些杀手,但老尉迟却不能不心防范。

    穆乘风是他恩公的唯一血脉,他绝不能让穆乘风发生任何的意外。

    穆乘风却已舒舒服服的躺在那张大床之上。

    他整个人轻飘飘的,仿佛躺着的不是大床,而是虚无飘渺的云堆。

    侯汤圆满脸笑容,对穆乘风道:“两位是一并住在这间房子,还是……”

    他的说话还未说完,老尉迟已截然道:“俺不喜欢睡这些床。”

    侯汤圆微微一怔:“难道你喜欢睡又冷又硬的木板床?”

    老尉迟冷笑道:“俺不必租房,俺睡在马车上。”

    侯汤圆没有反对。

    就算这个老人要睡在茅房里,他都绝不会反对。

    他献殷勤的对象并不是老尉迟,而是穆乘风。

    穆乘风虽然并不是出身名门世家的弟子,也不是风流豪阔的花花大少。

    但他有一个好处,就是出手豪爽,在这一方面来说,他绝不会比任何富家子弟输亏。

    虽然很多时候,他也会穷得要命,但他总有法子可以让自己在短时间内,由穷措大变成一个大富翁。

    但他看来既不像穷措大,也不像个富翁。

    他只像个游侠,又像个相貌堂堂的大贼。

    他的确是游侠,同时又是个大贼。

    而且是贼中贼!

    侯汤圆的招呼真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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