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颜昭携了些新得的玩意儿送来给我的时候,我正碰着一卷书瞧。他一路眉眼含笑而来,身着一水素色布袍子进来,清秀的面容上不知道去哪儿蹭得几道泥。
“娘子你瞧我给你带什么来了?”还没有进屋子就听得他在院子里笑着道,我闻声不由得想笑,放下书,出去迎他。“那么多人你管我叫娘子,也不怕被别人听见了说我不懂规矩。”只见他提着一篮子才出水的鲤鱼,还有几节才出来的藕结子,笑的跟个孩子似的:“那我也不管,规矩是人定的。我最大,我说你是娘子你就是我娘子。”正笑着,突然揽过我,飞快地在我额上轻轻一吻。
“砰砰!”
仿佛触电一样的感觉,一时间竟然来不及思考,只觉得脸上烫的要紧。再瞧他,虽然是一脸浪荡公子的模样笑容,我却又觉得这样出奇的好看。似乎我连话都说不清一样,只是支支吾吾地叫他赶紧去擦把脸再去吃茶。
只见他几步走到院内那方活泉那儿,随手捧了水擦了擦。水珠顺着他鬓边的发丝不断往下滑落,在那一身麻布料子的衣服上晕开好看的渍来。阳光就这么落在他的眸子里,终于那不是一方深潭,而是一点子银河上最亮的星。
“砰砰!”
又是几声心跳!
奇了怪了,怎么心口跳的这样厉害!从前都没有这样的感觉。我下意识地看着他,又觉得自己这种症候是因他而起,心里不免暗自叫苦。这到底是什么症结,哪天该好好叫个郎中来瞧一瞧才是。
云墨这孩子在奉茶上来的时候,见我脸红一片只盯着颜昭,就开始添乱:“主子你怎么看着王爷就脸红了?”颜昭闻声转过来盯着我。我被这孩子一下子说破,连耳朵都开始烫起来,忙从她手中接过茶盏,正准备吩咐她去干活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依旧是连话都说不清楚:“你……你活路……做完了么?你就……在这儿添乱!”
“哟,娘子害羞了?”颜昭见我如此,乐得跟什么似的,突然就咧开嘴笑了。这一瞬,我只觉得满院子的东西突然就没了什么意思,只剩下颜昭站在不远处冲我笑着。似乎是这琼琚厅里最耀眼的东西似的,叫我不能够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哇!这是什么感觉!我从前看的那些戏本子上面没有这么一出啊!这究竟什么病?
我在这个时候有些慌张,正准备转身朝屋子内走,又碰上了从屋内放好点心出来的怀琴。“哗啦啦——”一盏茶全倾在了她身上,地上只剩了几瓣儿闪着水珠儿光的碎瓷片。“奴儿该死奴儿该死,主子烫着没有?”怀琴见状忙拉过我的手来看我有没有烫着,我一时间脸越发地烫,又气又好笑,忙低着头进屋子里躲着了。
屋子外是颜昭和一院子奴才的笑声。
不一会儿,颜昭跟个贼似的探头进来瞧我,声音里是说不出来的舒服和淘气:“娘子这是怎么了?”我拿着那卷书,不想理他,只盯着书看。
嗯……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宛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携臧。
这什么玩意儿?得了,现在只觉得脸上又开始红了。
“这书怎么了,你这副模样?”颜昭不解,直接进来正准备抢我书看。不成不成,要是给他看见我在瞧情诗,那还了得!“没什么!你别过来。”我将那书一合,忙紧紧抱住。“既然没什么你藏什么?我看看。”说着就准备过来抢,我一惊,将那书拢在袖子里,一溜,朝门口跑。却没想到他几步过来将我拦下,生生将我扯进他怀里。
“砰砰!”
我现在动也不得,叫也不是的,怎么心口又开始跳成这样?我正准备挣脱的时候,他伏在我边呼了口气,低声道:“拿出来我看看。”我犟道:“没什么好看的……”正说着,却觉得手心里一阵温热,是他的手。十指交缠的一瞬,反而被他发现那书就在袖子里,还是被他揪出来了。
他随手翻了几页,想来是翻到那页了,抬头看着我,唇边含了一丝不明不白的笑。
“你看的这是什么书?一点儿都不正经。”他合了书,朝我走过来。我瞧着他,心里觉得多半没有什么好事情要发生:“那闲着无聊嘛,不就随便看看。哪知道会是这种?”他正准备喝口茶,听了这话,一口茶全数喷了出来。
“到底是你喜欢还是你随便看看?”他用袖子擦擦嘴,又将那茶盏放下,凑过来问我。我现在是真的觉得有点不妙了。“你……过来干嘛?”他笑笑,道:“不干嘛啊,就觉得你好看啊想凑过来多看看……”
“浑话……你去那边……”
还未等我说完,他已经凑到我鼻尖前,一双眸子定定地看着我。“柔旖……你真好看……”我有些愣,还有些懵。
“哈?”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他又在我额间轻轻吻了一下。
登徒子!登徒子!这是在哪里学的这种耍流氓的招数,也忒那啥了!
也忒好了……其实说实话。
“你一整天就知道这些么?”我缩在凳子上,怯生生地问他。“没有啊,只是看见你才会如此。”他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又说:“那几尾鲤鱼今天拿了给你炖汤喝。我来做。”哟呵!这金尊玉贵的王爷还会做饭喔?我是真的不大相信。“你来做?你别把你自己当盘菜给炒了还行。”我笑着说。他一听这话,反而更加来劲儿:“你等着!我做给你看。”
我见他兴冲冲地出去,不由得暗自发笑,那咱们就等着呗。
果然啊,这王爷做的汤,你别说还真有一手,挺好喝的。
他见我一口气连着喝了好几碗,想起刚刚我那番说辞,不由得打趣道:“刚刚是谁说我来着?”我见他如此说,脸上一烫,但又拉不下脸面,想想脱口就说:“怎么?不让说啊?我说了就说了你又能怎么?”等等,我这种媳妇撒娇撒泼的口气是怎么一回事?我有些不知所措,而这话却是叫颜昭听得满身舒服。
“你再说一遍呗?”
我没搭理他,直到喝完最后一口汤,对着他骂:“死相!”才说完却被他反将一军。“怎么那么多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他正说着,朝我嘴里喂了一块糯米藕,又冲我翻了翻白眼。“话还怪多的。”
不管不管,先吃完了再发作。这一桌子的好茶饭怎么就能够浪费了?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其实还挺适合穿这种粗布衣服的?”用过了饭以后,我坐在院子里那把藤椅上,看着站在树底下的颜昭,懒洋洋地说着:“你这样就好像你真的不是王爷一样,只是个寻常百姓家的男子。”颜昭笑笑,冲我道:“所以说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啊。是吧,娘子?”我吃了口茶,咂咂嘴:“这声娘子也不错。”
等等,我是说了什么?
还没有等我反应过来,他就又凑过来,乐着道:“诶嘿,我等着你说更不错的。”死相死相,这哪里是什么一本正经的王爷啊,这分明就是个常年混迹在勾栏酒楼的放荡少年啊!我瞟了他一眼,道:“起开起开。”他嘻嘻一笑:“娘子让我起哪儿去?”我背对着他,犟道:“谁管你,爱哪儿去就哪儿去。”他叹叹气,道:“那我去葳蕤轩或留仙台咯?”我听着这语气不妙,忙起身道:“官人!”
回首一瞧,只见他笑着站在院门口,满眼里都是欣喜:“看来不用点儿手段,是让你叫不出这声官人了。”我去!天下间怎么会有这样的混子……焉知我当时是不是瞎了眼还是被哪位神仙牵错了线,竟叫我嫁给了他。
正是无奈之时,听得院门外有几声轻微的叩门声,冷瑞去开了才发现原来是林家子。这人也跟他主子一样,一身的麻布粗袍,再也没有了从前的那一副武将模样。只见他提着一个包袱而来,神色较为紧张,又在颜昭耳旁低语几句,留了东西又退下了。我见颜昭眉头紧锁,想来也是遇见了朝堂上的什么事情,便道:“你要是有什么公事就先回去,反正今儿饭也吃了。你早些休息才是要紧。”他闻声转过来,不解地看着我。
得了,我知道了。今晚他要歇在这儿。只是……那一包东西……
颜昭见我只盯着那袋子瞧,忙笑了递过来。说是这两日叫林温舒去市面上寻的,想着应该是能够合了我的胃口。我心下正疑,拆开了一瞧。乖乖,竟是几本时下正热议的话本子。这礼物倒是甚得我心!正好拿了来打发打发时间。
“你瞧瞧可还喜欢?”他见我左翻右翻,以为是我不大喜这一类的戏文,我摇摇头,表示道这几本能够搞来已经是相当的不错了,现下这些话本子虽然热议,但终究不是什么入流的名家大篇。虽然我朝一直以来都不管这些闲散杂记,只是这几本也是实在难寻。没有点百十两的银子又怎么寻得到。
我将书又重新包好了交给云墨,让她搁到里屋那半旧的书架子上去,等明儿得空的时候好寻了翻看。颜昭瞧着,道:“蓁儿喜欢令,玉瑶喜欢诗。薛娘和李娘又喜欢些不入流的歌赋。偏你不一样,只喜欢这些。”正说着,他便叹了叹气。我晓得,他这话就是嫌弃我笨拙不肯看大家名篇了。
可那些正经书瞧着的确没有这本子有意思不是?不过他也是说到了点子上,既然那几位也通诗赋,想来我也绝不能够就这么不管,也该是时候请位师傅来才是。我将这法子问了颜昭,叫他留心请位女官来替我讲解讲解,他也是极为赞成的。
“如若真要寻,何苦去劳烦宫内女官。你二嫂嫂宋氏,才学品貌皆是上等。皇父从前还夸赞她,可惜是个女儿身,不然必是我大魏的状元郎。明儿我替你写了帖子递到长南王府里去,请她得了空就来与你讲解讲解。”
唔,这一位长南王妃宋氏,我倒是也曾经听怀琴说起过。她娘亲是荣国公府家的二姐,父亲是忠远侯府家的独子,之前先帝爷极其宠爱这两家,偏偏他们都是在朝中处中立的,倒是也能够说上些话。也算得上是出身高贵,至于这宋氏本人嘛……听闻她性情豪爽,自在忠远侯府是被惯着养出来的,但是也通诗书,才情上佳。这要是真是个男子,也和那些文人骚客无异了。
我倒是真挺想见见!
颜昭见我乐的出神,叹叹气道:“你先把你的哈喇子擦了,我与你再说一件事情。”我有流吗?我有吗?我忙拿出卷子像模像样的擦了擦,道:“官人你说。”他拿起桌上的一盏茶吃了,道出来。
不过是着这几日秋色正好,而西凉一事暂告一段落;想着抽两日的时间去踏秋……
这也没什么,去就去了呗,只是这动静也有点儿大,算上柳氏郭氏她们,也是浩浩荡荡地一队人马。“倒也不用那么多人……咱们去东都洛阳的庄子上待两日也就成了。”颜昭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咱们?大爷您是不带柳玉瑶他们么?
“就咱们两口子啊,带他们干嘛?”
我愣了,想必明儿柳玉瑶和郭蓁听见这事儿的时候,也要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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