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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虽简单,取蜀太子女。但毕竟是天子迎娶公侯家之女,鳌岛邑与蜀国都城皇岭邑又隔着一千五百里;繁杂的书信来往和手续以及使节来往至蜀女来到鳌岛邑整整花去了一个月的时间。而这也已经是前无古人的办事速度了。
期间天子对三公九卿以及往下官员的大换洗已经完成。
先帝留下的官员几乎全部被寻到把柄而入狱。只有老而弥坚的御史大夫梁浩丝毫没有把柄被常蕴抓住。天子念及年老气衰,有没有任何明证,也就将他暂且依旧放在了御史大夫位置上。人员已经齐整,磕磕绊绊地维护着天下的朝廷开始正常运转了起来。
湜沄早已离开了淮县,到达了凉州,开始了治理。
不过留下来的淮县却发生了大变。
天子任人去接管淮县。官员临行前三令九申不得扰乱地方,一切如可能便以湜沄所留旧法治之。毕竟对于天子来说,他很清楚湜沄留下来的这个淮县将会成为自己不可替代的一个重要的食品产地,更是一个重要的税金产地。
天子虽然的确是觉得没办法在一时间做得比湜沄更加好,但天子是真心希望并认为淮县能够继续维持湜沄撒手时的状态。
天子真心想要证明给天下人看,在他的治理之下天下将繁荣,在他的治理之下淮县也可以继续昌盛,在他的治理之下天下将处处跟淮县一样。
不过天子太过于想当然了。天子的圣令是不可违抗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就真的没有人违抗。
法律虽然无情,但人是有情的。正因为人有情,所以人有着欲望。人有欲望,所以才会不顾法律,更会违抗圣令。
谁人都清楚淮县的天下富庶之名。下派至淮县的官员们见到了他们前所未见的财富的时候,忠君爱国全部就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们的眼睛被黄澄澄的金块所迷惑,开始了不顾廉耻的吸允。他们各个都认为自己不过舔舐了少许,不过一个又一个的叠加,一层又一层的渐增,以惊人的速度吸枯了淮县的富庶。堂堂的天下首富之地竟然在一个月的时间里迅速回落到了天下平均的水准,不得不感谢这些“能官”们的出色表现。
此事换做是别的地方,没有个一年半载是根本不能被天子知晓的。
但淮县在湜沄的精心管理之下早已达到了人口的最高承载点。这些官吏们一胡来,淮县民心便在一刻之内涣散。大量的县民趁自己手里还留有积攒下来的金钱时选择了离开。
直线下滑的人口总数马上引来了天子的注意,毕竟天子正双眼冒火地盯着淮县呢。
这些官吏们也是上一朝在昭幽帝麾下横征暴敛惯了,虽然他们现在已经在尽可能地收敛,但却还是撞到了新天子的枪口上。
新天子想表现的治民第一功就这样被他们断送掉了。
不过这对于淮县百姓们还算得上是一个好事。
因为天子盛怒,下令将所有派至淮县的官吏们一律治罪,并将自己最信赖得过的丞相常蕴临危任命为淮定侯,委托他全权管理淮县一切事务。
虽然被贪官刮走的金钱现在已经被朝廷缴纳进入了天子的口袋,再也回不到百姓的手中;但毕竟来了一个爱惜百姓的常蕴,给了他们一个能够重新开始的机会。虽然要回归到湜沄所制造的成就不知道还需要耗费多久……
这事虽然让天子十二万分地懊恼和气氛,但毕竟还有一事让天子十分开心——天子大婚。
婚事是人一生一次的大事,寻常百姓家都会尽己所能将婚礼办得热闹,更何况天子大婚?天子下令大赦天下,四海各藩全部道贺、进贡以表祝贺。整个鳌岛几乎被婚礼的红丝绸铺了个满地,大婚所用花朵多得整个鳌岛邑为之飘香三日,那情景可想而知。
蜀太子之女姓苏名霜。苏霜年方二八,虽然比天子大一岁,但正当花季也就无人对此指摘。更加上蜀公家族对苏霜教育有方,站立坐卧全部合规合矩,落落大方。百官对这位王后均无任何多言。因为她出自蜀地,众官便唤苏霜为蜀后。
只是苏霜的容貌只能算得上长得端正算不得倾国倾城,但她体面的行为和处处得体的态度,自然散发着一股魅力,让天子对她并不苛求,宠信也不曾微薄一分。更加上是这个苏霜将天子由一个男孩变成了一个男人,天子自婚后夜夜留宿蜀后的宁清宫。天子与蜀后的感情日见深厚……
永徽二年,二月。
天子在清宁宫镜前大展双臂而立。蜀后绕着天子跑前跑后地绕着。
在外面准备銮驾的吴高入宫见状连忙上前说:“呦,蜀后娘娘哎~这事怎么能让您来做呢?你们这帮人都瞎了?不知道伺候娘娘?”
“吴公公,你就别责备他们了。”蜀后为天子整理衣襟,一边说:“我虽然是王后,但为自己夫君穿衣又有何不妥?是我不让他们动手的。我想自己为陛下更衣。”
“……”天子笑着抚摸苏霜的脸颊。
苏霜回以微笑于天子,伸手取来了冕旒冠,踮起脚高高捧起为天子戴了上去。
“娘娘不愧是母仪天下。是天下最贤淑的女人。”
“吴公公,莫要取笑于我,快些请陛下去乾元殿上朝吧。再不走就要晚了。”
吴高也连忙说:“娘娘,奴才哪里敢取笑您。这些日子,陛下只有在娘娘这里是开心的;朝堂上那些百官尽只会为陛下平添烦恼,让他们等等又如何?”
“呵呵……就是,让他们等上片刻又如何?”天子笑着对蜀后说。
蜀后笑着摇了摇头,转到天子背后,轻轻推着天子向前说:“陛下,您乃大周天子,当以天下百姓为重。群臣之所以敢让陛下不高兴,还不是因为他们知道陛下是个能听得进刺耳话的明君?既然是明君,陛下自当不能怠慢国事,朝议事关国事,陛下自然不能有任何懈怠。更不可不按时参加朝议。这是对百官的尊重。”
“寡人乃当今天子。要尊重,也该他们尊重寡人才是。”天子一边前走,一边说。
“哎呀~”蜀后又加了少许力度推着天子说,“那些一心为陛下打理天下的这些忠正贤臣陛下自然是要去尊敬的。只有这样,他们才会更加为陛下尽心尽力不是么?再说今天是我非要缠着陛下,要一个人为陛下更衣。若是这样便误了朝议的时辰,臣妾定会被百官指谪的。”
“谁敢?”天子转过身子一把抱住蜀后说,“谁敢?谁敢对寡人的蜀后不敬,寡人斩了他!”
“陛下,哪怕是玩笑,这话也说不得。”蜀后连连摇头说,“杀生乃天下之殛祸,仁君不应谈杀罚,要多讲教化。陛下上朝了~”
“听你的,听你的,寡人全听你的……”
……
乾元殿里,天子正一脸阴沉地看着奏章。忽然他将手中的竹简抛下堂大声说:“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凉昌侯与泗亭侯竟然结为夫妻,这么大的事发生了月余才有想起来派使者来向寡人奏报么?”
“咳咳!”常蕴咳嗽两声,上前报奏:“陛下,至此朝廷下旨道贺也不算晚。”
“丞相,你……”天子脸色铁青……
常蕴打断了天子的话说:“陛下,西北形势虽然一直无事,但毕竟是我中央天朝兵力最薄弱之处。现在有泗亭侯与凉昌侯两人拥雄兵镇守我西北边境,正是我天朝之幸事。陛下应当下旨道贺。”
“……”
天子看着常蕴,马上知道了常蕴的言外之意。转而佯装继续发怒,对站立殿中的湜沄派来的使者说:“寡人以为与皇兄情谊深重。寡人一直视皇兄为手足。怎想皇兄竟然如此见外,如此大喜之事竟然不预先通知于寡人?皇兄这让寡人心寒啊。而你们这些在皇兄左右的家伙们怎么也不知道从旁对皇兄进言?”
“陛下,这是我等之辈的无能。我们进言我主这种事一定要对陛下奏禀。但我主却说陛下待我主手足。我主大婚,陛下定会赠与厚礼。我主不愿陛下为我主一人而破费宝贵的朝廷库存,更不愿大啖民脂民膏。故此,我主才将婚事尽可能地简朴地办理之后,再奏请陛下。”湜沄的使者流畅地回答。
“……”天子看着这个对答如流的使者说,“皇兄这也太见外了。虽然极力避免铺张浪费的皇兄之意可谓天下表率,但毕竟是天朝县侯与亭侯之间的大喜之事,体面是必须的。……来使,报上名来。”
“禀陛下,淮县人,现任凉昌侯首席家爵、封林亭伯韦全忠。”
“哦,亭伯……”天子对韦全忠点了点头说,“皇兄既然意在从简,寡人也就顺其意,仅示祝贺。寡人赐皇兄夫妇齐地进贡的紫貂大氅一对、吴地进贡南珠十粒、楚地进贡白银食器四套、蜀地进贡黄金四十斤。”
“我代我主谢陛下隆恩。”韦全忠对天子叩拜说,“陛下,我奉我家夫人之命还有一要事要向陛下禀告:梁国已有三千人越泗水亭,隐匿在凉州西部,接临泗水亭东部的林亭。”
“?!!”天子从案后站起来看了看丞相常蕴和太尉云鹏。
云鹏上前回话:“陛下,臣昨日刚刚收到泗亭侯密封军件急报。上言:梁国林人最近频繁出入泗水亭关。最初泗亭侯金艳虽然起初对此没有任何在意,但后来觉得古怪,所以故意派人暗中留意。最后发现林人出入时人数明显有差,而且带队来回的总是同一行人,而且都训练有素。想必是梁国军士。虽然没有找到他们的具体驻扎地,但以出入的记录以及每次相差的人数来计算,一共有三千左右的梁国军士深入到了泗水亭后,做好了两面夹击,一举拿下泗水亭的准备。”
“东南息平,西部林人又要作乱么?”天子狠狠地说着坐了下来。“丞相之意如何?”
常蕴上前答话:“臣也是在今早从云太尉这里听闻到了此事。稍经商议,臣等一致认为此事绝对不可视。天朝有三川:嵘川、潜川、莹川。这三川皆是我天朝中央国的要冲。西部嵘川分隔西部诸侯,中部潜川横贯鳌岛邑,西部莹川分隔东部诸国。因为嵘川水流最为湍急,潜川河面最宽,莹川河床最深;而得了嵘湍、潜宽、莹深这六字。其中因为嵘川的水流最为湍急,舟船技术并不发达的西部诸国根本没有办法从泗水亭以外的地方进入到天朝。泗水亭对于我天朝中央国的重要性如何评价都不为过。绝对不能让它落入西国之手。哪怕是不可确定的威胁可能性,我们绝对不能让它存在。否则,万一泗水失守,西国林人军将如虎入羊群一般在中央国无忌纵横。”
“林军不过十师,十师则无敌于天下。”天子说,“这是昭景帝对林人的评价。当时昭景帝正是顾忌林人强悍的武力而将他们划分了许多国。而且之后诸帝一直以来都竭力制止着林人诸国的相互吞并,以免酿成天朝之患。”
“陛下所言正是。”云鹏说,“不过我中央国天朝除了有十师镇守鳌岛邑之外,全部分布在南、东南、东三面。”
“诸侯呢?”天子询问。
云鹏摇了摇头回答:“岐亭侯和艮亭侯手中的军力是绝对不能动的。庆州虽有八师,但现在刚刚分为四部的庆州兵现在将军们离心离德,将他们派往西北无异于让他们去死。”
“永宁侯不是有十万驻军么?”
“回陛下。永宁侯虽然有着十万驻军,但那只是战事之事。要知道平日里这些士兵都要回家种地维持家计的。只有冬日农闲时,他们才会被召集到一起。这十万人的确有着十分生猛的战斗力,但如若出兵,则需要庞大的物资供给才能一边保证维护永宁县不至于崩溃,又能保证士兵们的战斗力。也就是说如果不是保土安家的保卫战争,动永宁侯的这支军队所消耗的资源实在是太庞大了,更何况是要从西南远征西北。”
“奕顺候……”
“陛下,刚才对于永宁侯,臣还有一点没有言及。而这一点正是同样镇守东北的奕顺候所有的缺点。那就是他们都镇守在边境,前往西北路途遥远;得知如此大动作的梁一定不会乖乖等至援兵到达的。”
“按你这么说,其它驻守在东、东南、南部的众军也是不能;哪怕是镇守鳌岛邑的十师怕是也赶不及了不是么?”天子面有怒色地质问。
“陛下……当今唯有一个方法,不会打草惊蛇……”云鹏沉默了片刻,回答:“凉州原本屯有五师兵力来作为西北泗亭侯的支援部队,以及中央国北部的驻防军。凉昌侯被封不久,这五师兵力还没有来得及从凉州撤回。臣以为当今紧急之时……要将这五师全部交于凉昌侯统辖。”
“……”天子迟疑着看起了常蕴。虽然是中央国侯,不像外藩一样会自立国家;但是毕竟这五师一旦划分给了湜沄,那么这只名义上依旧是中央国军力的部队,将不再听从天子的指挥了。
“……陛下。当此,唯有此法才能稳定住西北阵脚。”常蕴回答,“战事好不容易平定了下来,此刻绝对不能允许有任何冒头的家伙跑出来,更何况是在打中央国天朝的主意的家伙。一旦我们示弱,东南诸国定会发兵内侵,北部两国也不知道会采取什么样的态度。”
“……”
“呵呵呵……”韦全忠上前拜道,“陛下,我主凉昌侯之意与诸位大臣的想法大相径庭。我主派臣请陛下即刻下令从凉州撤出四师之兵,以麻痹梁国。”
“不可!”云鹏连忙上前说,“梁国有精兵两万,八师之兵。留在凉州加上泗水亭不过四师之兵,这怎么能挡得住梁国两万林兵?”
“莫要胡闹!此乃国之大事,不能如此轻率,更不可意气用事!”常蕴也上前对韦全忠说,“泗亭侯世代名将,但也早已久不经阵;凉昌侯更是没有尺寸战功。这样的主帅各带领着四师之兵怎么能够挡得住梁国八师精兵?”
“诸位怕是有所误会了。我主要求的那一师兵我主并不打算让他们加入战斗。我主只是希望预留一些兵力以便不时之需而已。对付区区梁国,我主从淮县带来的一师之兵足以。甚至都不需要夫人调动泗水亭的兵力。我主这次要我向陛下只讨得专断征伐之权而已。那一师兵力如果陛下需要,战后我主愿意将他们派回,让他们去别的需要的地方布防。”
“!!”天子再一次站了起来。只是这次满脸写满了惊喜之色。“准!寡人给予皇兄专断征伐之权!而且这一师兵力寡人将交付与皇兄!不但如此,只要皇兄可平定西部诸藩,寡人将赐封皇兄镇国公,并统领一切皇兄所征伐下来的地方!”
“!!”
天子此言一出震惊了整个朝堂。
云鹏连忙上前说:“陛下,请您三思!这样的这天大权只有先魏王,昭景帝曾享受过!”
“就是,就是……”
“这怎么说也太过了……”
“这,这……”
群臣乱作一团时,常蕴却看起了韦全忠。
韦全忠看着周围,脸上并没有任何的不悦之色,只是挂上了淡淡的冷笑……
“陛下。”常蕴终于开口。
此刻也认识到自己刚才失言了的天子连忙望向了自己的重臣。希望常蕴出言让自己能有一个撤回前言的方法。
“丞相有话大可不必忌讳,直言之。”
众臣见丞相要开口也便安静了下来。
可是常蕴开口说出了完全偏离天子意图的话。
“陛下圣明。陛下登基之初便一心致力于天下止戈。凉昌侯深得陛下之意,愿为陛下稳定天下,如此礼遇无可厚非。”
常蕴说着瞥了一眼韦全忠。
天子看了一眼好像事不关己地镇定自若的韦全忠。
湜沄的待遇将直接关乎韦全忠今后的前程,但此刻他却表现的好像对这些并不在意。那是一种不贪求任何好处的态度;那更是一种站在下面,冷眼试探高高在上的天子的态度。
天子明白了。这个韦全忠在意的并不是什么刚才谈到的权利之类的,他真正的目的是探查中央朝廷的态度。
天子在这个镇定自若的韦全忠身后看到了湜沄的身影。
在献剑之时,虽然颔首但一脸冰冷平静地观望着事态的湜沄的身影。
天子理解到了:就像那时一样,湜沄并不在乎明面上的一切。
当初从淮县被赶到了凉州,如果是其他人早已经哭死了也说不定,可湜沄却毫不在意地即刻遵循了天子的旨意。
原以为湜沄的势力会就此衰败,可天子万万没想到结果湜沄却的势力却丝毫未见衰败。
京淮路上的贸易深受打击,因此鳌岛邑的禽畜肉蛋价格飙升,以至于有大量的酒楼饭馆接连倒闭;但这只不过说明了失去了湜沄统治的淮县衰败了。至于湜沄的威风别说有一丝衰弱,甚至更是变得十分了得了。
天子监视凉县的人员报告书上写得清清楚楚:湜沄出任凉昌侯,诸外藩使节接连造访道贺。除了楚、吴、梁三藩毫无表示,所有诸侯皆有恭贺。西林诸地,除了梁,各主全员亲自前来恭贺。蜀、燕、齐三主虽然没有亲自前往,却也派出了各自太子、公主以示郑重。至于关内诸侯们虽然有所收敛,但各自皆也派出了各自的心腹。
天子当初收到这个报告时就让他打起了十二万分的警觉。
现在看到了韦全忠天子完全明白了。
就如同当初没弄清楚湜沄的目的和手段,天子现在也不知道湜沄到底想做什么,但有一点他清楚了:不管天子答应不答应湜沄的要求,湜沄还是可以完成自己的目的。
虽然是一时激动,对湜沄给予权利、提出封公奖励的也是自己。天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现在要是改口也是会让自己难堪的。
而且既然不管怎么样湜沄都能够完成自己的目的,天子觉得自己有必要让事态至少可以顺着自己能够预想到的方向来发展。
想必常蕴也是考虑到了这一切才出口对天子如此说的吧。
天子左右衡量片刻,说:“丞相深得寡人之意。”
韦全忠笑着叩拜:“我代我主,谢陛下隆恩。”
“退朝……”
……
……
全员退下的乾元殿里只有天子和常蕴。两人相对无言,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陛下,这都是臣的错。请您降罪。”终于常蕴开口。
“不管你的事。这是寡人的错。”天子说完,长叹了一口气。
“谢陛下为臣开脱。但臣知道这一切都怪臣。”常蕴一脸铁青说,“当初是臣的建议让陛下对湜沄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整治,以致让湜沄对陛下产生了戒心。以至于今日不得不让陛下受如此的屈辱。更何况,当初臣所提出的方案本身还有着重大的缺陷……”
“做出决议的是寡人,寡人之过是不会推脱给别人的。”天子笑了笑说,“再说不正是因此,蜀后才来到了寡人的身边么?”
“陛下……”常蕴深受感动,声音都有些发颤。
“更何况,虽然今天寡人虽然受了些不敬。但总体来说,寡人觉得今天之事发生的好。”天子说,“虽然湜沄是不得不防的,但他毕竟不是注定要反的。寡人厚实恩德,只希望他能不计前嫌,忠心为天下。”
“……陛下没有做错过。陛下只是深知凉昌侯的能力,所以将凉州这个要地托付给了凉昌侯。”
“哈哈哈……”天子笑着说,“常丞相,你与寡人之间没有必要来这一套了吧?”
“陛下请慎言!”常蕴坚定地说,“陛下就是对凉昌侯信任有加并寄予厚望的!”
“……”
听着常蕴的话,天子想起了以前姬守对自己说过的话:天子是永远都不会错的!
“……”
“寡人将凉州托付与皇兄,虽然让淮县遭到了打击;但也因此,才有机会能避过今日之国难。不是么?”
“陛下,您相信凉昌侯真的能够以一师之力取梁国么?”
“……”
“……不过这样不错。毕竟凉昌侯使臣在殿上做出了那种夸口,如果凉昌侯……”
“丞相。”天子打断常蕴说,“寡人还是希望皇兄能够凯旋的。毕竟国土寸步可与人,而且这还关乎着天下今后的大势。”
“臣目光短浅了。陛下恕罪。”
“……不过为了以备万一,丞相回去之后便开始着手起草万一时发往诸国,以阻止天下大乱的布告吧。”
“……陛下。内容以凉昌侯的独断征伐为罪,可否?”
“就这么办吧。”
……
不多不少,正一个月半,梁灭。
消息传遍天下,中央国军威大振。诸国纷纷向天子上表道贺。
天子却下诏曰:“寡人一心欲给予天下一太平盛世。现一国灭、其地分、其民亡,实非寡人本意。寡人错朝三日,面壁以思寡人之过。望各诸侯以梁为鉴,莫再妄动干戈。”
天子诏分置各地,天下无不赞叹当今天子仁慈。
不过天子本人却比起喜悦和安心感到了极其的失落和败北。
天子比谁都更加清楚自己的脸上现在根本挂不出别人一样的笑容,便索性将所有朝堂之事交给常蕴,内宫只是交于蜀后;自己与世隔绝地将自己封在了自己的住所——昌寿宫。
虽然名为面壁思过,但真正昌寿宫中天子正趴在平铺地上的天下地图之上向自己的喉头灌入酒浆。
赤红似血的酒水早已经从天子的喉头满溢,顺着他的身躯流淌在他脚下的山河上;这片属于自己的,这片陌生又广袤山河之上……
天子晃晃悠悠地低下头,一脚踢狠狠开散落在地图上的一大堆奏本竹简中的一卷。
竹简发出喀拉喀拉的响声,申诉着自己的无辜。
无辜受冤的竹简就好像要对天子的暴行进行报复,最后将自己卷着的身躯平铺开来,将自己身上的文字痛快地展露了出来。
上书:本人在此代表辽,以及淏、饕、漴三国上书陛下:北部林人四邦将臣服于大周天朝中央国镇国公。吾辈将誓死追随于镇国公号令,保天下西北太平昌盛。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辽要对他俯首称臣!天下分明都是我的!”
天子没想到事情的结果会是这么让自己郁闷的状态。湜沄现在不但掌握了北部重镇凉州,还已经掌控了西部四藩。
当天天子在殿上一时激动对湜沄的使者封官许愿时,考虑到的就是要尽一切可能的手段来避免天下大乱。湜沄贵为侯爵,天子想得到的第一选项就是将他加封为公。虽然通过这一举措湜沄将毫无疑问地真正获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但天子觉得比起让湜沄在暗地里做动作,还不如直接把湜沄推到风口浪尖上,成为除了自己之外天下所有人都瞩目、防备的存在。
不过或许是因为已经太久没有关内公的存在,天子忘却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要真正弄清楚必须要从公这个爵位开始说起。
公爵和侯爵虽然书面上只相差一个等级,但实际上他们却有着天壤之别。
礼遇形式上:在整个天下,公仅仅将低于一个人——天子。而其他的所有人将成为公的下属。哪怕虽然实际上没有任何的辖属关系,以及指挥权限,但那至高无上的地位将压到一切。就算是中央朝廷的丞相、太尉、御史大夫,今后在面对湜沄的时候也将矮他一等。
可如果事件仅仅是如此流于表面上的吃亏的话,那对于天子来说是最好不过的了。
蜀、燕、齐、吴、楚,五霸都有国号。这可不是谁都可以拥有的。它们之所以能够拥有国号,是因为他们的先祖无一例外皆是关外公。他们所里之地皆是公国。所以他们才有权利拥有国号。虽然他们名义上附属于大周朝廷,但他们还算是独立的。所以他们有着各自独立的外交权。这当然不仅仅包括和平形式,动武也是他们可以选择的。
与此相对,身为中央国的镇国公所设立的中央公国是不可以自立国号的,也是不可以任意征伐的。
之所以有这种规定,是因为没有哪一个天子希望中央国被中央公国给分割得七零八乱。
一个不能立号的中央公国会在它的主人更迭之中毫无违和感地再次被中央国吸收容纳;而不会像外藩一样在经历三代的治理之后让其民众们认同他们的国号,并最终和中央国分为两地。虽然只有一个名字的差异,但那却是有着天壤差别影响的。
作为身在中央公国,天子不希望它拥有任何征伐的权利。因为作为中央国的一部分,它的宣战将被天下等视为中央国与藩国之间的宣战。没有一个天子……不,是没有一个人是希望自己卷入一场本不属于自己的战争之中的。更何况天子是想要回收中央公国的。哪怕是外藩知情理,仅仅与中央公国开战。但不论中央公国的胜败与否,都是天子不想看到的。中央公国败了,将会间接令中央国失去领土;中央公国胜利了,一个异常强大的公国位于天子脚下的状况更会让天子感到困惑。
因为有了这么多的限制,中央国公比外藩公要低上一等是必然的。
但中央国公的本质却是要奖励天下功绩最高的人。
既然这样中央国公自然是要被相应地给予其它权利来平衡。
在这种情况下,中央国公获得了一项特殊的行政权力——任命官员的权利。
哪怕是现在雄踞中央国三面的五霸外藩,他们没有一个人是敢越权任职官员的。他们一个个还都是乖乖地只对自己的下属们代封爵位,好让他们来帮他们治理公国而已。虽然有人也会被称作是什么齐丞、蜀丞等。但其实那只是一种通俗的称号,而不是像丞相一样的正是官吏名称。毕竟比起齐公国首席某某侯(或是其他爵位),还是简单的齐丞来得叫起来方便得多。
而中央国公却可以自己任命官员们,来组建一个治理公国的朝廷。这个朝廷将不隶属与天子的独立朝廷被人们称之为外朝。外朝官员比朝廷同职位官员低一等,但这却不妨碍外朝的巨大影响力。虽然外朝的治理范围只有中央公国,但因为中央公国是属于中央国的一部分,它的外朝甚至可以代行中央朝廷的权利。其中最为强大的一个权利就是当年的昭景帝担任魏王兼卫国公时行使过的代天朝管理、统辖外藩的权利。
外藩原本直接附属于中央朝廷。可其中也可以合法地插入外朝。也就是外藩附属外朝,外朝再附属中央朝廷。
看起来不过是中间多了一个扣减进贡钱的中间环节,但实际上等于外朝切断了外藩和中央的联系。
因为中央国公有着如此庞大的权利,昭景帝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任何中央国公了。
或许因为如此,天子都忘却了中央国公能行使的巨大权利中隐藏着的危险,轻言将中央国公许给了湜沄。
更要命的是天子还用朱砂在竹简上明白地下诏,将专断征伐的权利以当初湜沄给天子见识过的宝剑为凭赐给了湜沄。
这一下,湜沄将拥有甚至超过当年昭景帝担任卫国公时的巨大权利。
在镇国公的封号还没有被湜沄拿到手的现在,西北却竟然已经出现了四国表示向外朝称臣了。
天子感到了阵阵的恶寒和眩晕。
那感觉就像是从一个噩梦中惊醒之后却恍然发现自己却依旧身处于一个更加恐怖的噩梦之中。
当然天子噩梦的源泉就是湜沄。这个时候天子多么希望湜沄就是一个晃一晃脑袋,拍一拍脸颊就能够消失的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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