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不用上班,潜麦便起得有些迟。
慢慢腾腾用过早饭,又悠哉游哉沿着湖滨大道走了一大圈,东看看西瞅瞅,既当运动,又当散心。走进“可爱的你”时,已经过了十时。
一切紧然有序,没什么需要她操心的。便关了手机,进入三楼一间画室练起了字画。
落墨提笔,一片烟云。笔峰滑落的情思,令山水人物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温情。
这个时候的她,看上去总是与平时不同的。青丝秀绾,低眉专注,手持一枝竹笔,在水墨与素纸的相互晕染中,整个人仿佛也变得像水墨画一样若烟窕袅了。
浑然不觉时间的飞逝,低头抬头间,室内光线居然已经渐渐暗下来。早上起来看了下日历,再过几天便是冬至,天真是越来越短了。
潜麦匆忙收拾好画具,和陈默打声招呼,便急急忙忙下楼打车回家做饭。彭辰倒是好说话,大不了就在“新彭记”解决一顿。她怕的是她家那只伪少爷,一个不如意没准就会打电话回家诉苦。
心急火燎赶到家,开门进去,室内灯光大亮,厨房已经飘出一缕缕饭菜的香味儿。不知什么时候,潜茉已经从南江回来,这会儿正静静端坐在餐桌前包饺子。
“怎么今天就回来?”入冬以后,家里超市和天麻生意渐渐忙碌起来,潜茉每个周末便都回了南江帮忙。通常都是周五坐末班车回家,周日傍晚返城回学校的。
看到姐姐进来,潜茉回头恬静一笑:“是爸妈让我回来的。下周三是冬至节,妈怕海在学校吃不上丸子,就提前做了‘冬至丸’让我带回来给他吃。恰巧今天村里有人宰牛,爸就去拎了几斤,让我趁新鲜早点送上来……”
潜麦点点头,见怪不怪,这是自己那对“孝子孝女”的父母最常干的事儿。看了看餐桌上正在做的饺子,问:“今天晚上吃饺子啊?”
“不是,我已经做了饭菜,等下再炒两个青菜就好。”潜茉手里动作不停,一边包一边回答:“我是看牛肉挺多的,就剁了些包成饺子冰冻起来。这样比较方便,要吃的话,抓来煮就是了。”
潜麦眼里闪过赞许。茉家事一把罩,有她在,吃饭绝对不成问题。一颗提起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走进厨房一看,灶上炖着牛肉,锅里的汤咕噜咕噜沸腾着,热气滚滚冒上来香气四溢。旁边的蒸锅开着微火保温,除了特意提前食用的“冬至丸”,还有红烧牛腩、油焖大虾和香糟黄鱼,都是肉食者潜海的最爱。拜他所赐,不喜荤菜的潜氏两姐妹竟然都成了做荤菜的高手。
出于习惯,潜麦打开冰箱看了看。毫无意外地,冰箱被从南江带回的菜蔬塞得满满的。特别是那块份量十足的牛肉旁边,居然还堆着块头更大的猪肉。
潜麦略略思索,同妹妹商量:“茉,我平时很少在家吃饭,你和海明天就回学校,这么多肉咱们吃不完的。干脆包了饺子冰冻起来,给堂哥、刘飞鹏、邹佰琼他们送去一些,好不好?”想是,这些独居的单身汉,可能会更欢迎冰冻的速食。
“好啊!先打个电话问问他们要不要。”潜茉干脆地应下。她早就跟父母说了,这么多肉,姐姐一个人没准要吃到年关。谁让他们不听,非要让她大包包带上来。
潜麦去隔壁拿了手机拨电话,堂哥关机中,邹佰琼和刘飞鹏倒是接得飞快。听说了她的意思,一个连呼“阿弥陀佛”,一个迭声“多多益善”。
挂了两人的电话,潜麦随手又给彭辰拨了过去,问:“现在哪里?快过来吃饭了吗?”
彭辰正在开车,答:“已经过了桥,等下就到。”
“那你顺道拐去菜市场,买三斤饺子皮回来。”
“知道了。”
潜麦挂断电话坐下帮忙包饺子的时候,发现妹妹粉唇微张,拿着个半成品的饺子满脸惊讶地看着她。美人就是美人,连拿着饺子发呆的样子都这么宁静优美。感叹地问:“怎么啦?”
“姐,你怎么能让彭大哥去菜市场买饺子皮?”潜茉严重怀疑自己幻听。
“不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但好像又不太可以……”潜茉眼神迷惑,点点头,又摇摇头,有些说不清楚为什么。这年头,男人下厨做家务早就不稀奇,可一想到彭辰手里提着三斤饺子皮,她总觉得怪怪的。
可是十分钟后,当彭辰和潜海一起回来,一身深蓝球衣外罩黑色羊毛大衣,背着个大大的休闲挎包,风淡云轻地把手里的饺子皮递给潜麦时,不知道为什么,潜茉又觉得一点都不突兀了。仿佛他们两人这样一递一收,是理所当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看来,真正的型男帅哥,是纵使扛了锄头、提了饺子皮也不会减分的。
潜海同样是一套白色5号条纹球衣,手里拎着两个大袋子,闻到了香味就激动地往厨房窜:“晚上有牛肉啊?”
瞧他抽动鼻子闻气味的模样,潜麦又晕又好笑,放下饺子皮,连忙把他逮住了往外推:“快去洗澡换衣服,心冻着了。”
潜海不依,饿鬼投胎似地嗷嗷叫:“我不冷啦!肚子好饿,先让我填饱肚子。”
潜麦神情严肃,说一不二:“不行!浑身都是汗味儿,臭死了,快去洗澡。”
拗不过她的态度,潜海只好怏怏地去洗澡。但求速战速决,进了隔壁门,丢下两个大袋子,就立马开始宽衣解带。羽绒服往沙发随意一扔,掀起球衣一把脱下了就往潜麦手里塞:“领口被撕破了,帮我补一补。”然后光着上身,“嘻哈嘻哈”瑟缩着窜进了卫生间。
潜麦有些哭笑不得,把他乱糟糟一团的球衣整理整齐了一看,领口居然被撕开了好几公分,不由轻声嘀咕:“这到底是打球,还是打架?”
看着这对姐弟的有趣互动,彭辰哑然失笑,微微吃味。她一回了娘家,就心心念念全是家人,他就变得一点存在感都没有了。看来,得赶快想个办法把她拐走才行。
收拾好弟弟乱丢的东西,潜麦返过身来,拉着彭辰进她房间,让他用主卧卫生间。忙前忙后,给他调了水温,又找了新毛巾递给他。
彭辰脱了外套,却不急着进去洗漱,反而搂她入怀,亲了亲额头问:“今天去哪儿了?手机都打不通。”
“我在‘可爱的你’画画。”
“我去找了,他们说没见着你。”
“可能没看到吧,我一个人呆在三楼画室。”
“嗯。下次关机前,记得要先给我发条短信。”天知道,联系不上她的时候他有多不安,完全无法集中精神办公,只好拉了一伙人去打球。结果,神思不定,被沈周钻空k了个满头包。
“知道了。”潜麦满口应下,忙推他进卫生间:“快点进去,心感冒了!”
“不冷!再让我抱一会儿。”闻着她身上清清淡淡的香味儿,心底仿若被一根细细的羽毛划过,竟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潜麦无奈,又不是三岁娃娃,怎么洗个澡都要三催四请的。正想说茉那边需要帮忙,外面传来了海的隔门喊话:“姐,我换洗衣物忘记拿了,帮我拿一下……”
“哦,马上来。”潜麦高声回应,却挣不开腰间的一双铁臂,半恼地责备:“快放开!”
“不放,让他在卫生间呆着。丢三落四,该受点教训。”彭辰假公济私,理由冠冕堂皇。谁让这子总爱黏她,有恃无恐她一定会帮他善后。
“老实点,快放开!海若是察觉出点什么,你信不信,咱们会麻烦不断?”潜麦的恫吓到底还是起了作用的。潜海再次出声催促时,彭辰识时务地选择了放手。
餐桌上一阵风卷残云,或许是真的饿了,又或许是运动后饭量倍增,潜家今天做的米饭居然不够。于是,饺子派上了用场。
两碗米饭又加十几个饺子下肚,潜海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今天的牛肉真不错!”想了想又道:“姐,明天再给我蒸三十个带火车上吃。”
然后,全然不顾潜氏两姐妹“肉食者鄙”的眼神,冲彭辰点下头就起了身。管他老板、大哥,还是准姐夫,只要回了家,这里就是他说了算!哈哈哈哈,找回主场的感觉真不错。潜海摇头晃脑,好心情地去了隔壁打电话回家。
明明是普通的家常,愣是让他依哩哇啦说得天花乱坠。不仅陈述了今晚的菜谱,更是添油加醋报告了米饭不够的事情。听得收拾完碗筷进门的潜氏两姐妹满头黑线,这人的舌头可真是悠远绵长。
潜茉进了自己房间温书,彭辰坐在书桌前漫不经心翻看着桌案上的营销企划案。潜麦则是把球衣领口补好,扔回给舌粲莲花的潜海。这家伙越说越兴奋,肯定是母亲又许了他什么好东西。果然是嘴甜的孩子惹人疼啊!
粗粗收拾了一下房子,潜麦很快就晕菜了。主卧卫生间里,她的dh纯榄滋养皂被捏得奇形怪状,泡得软软糯糯的,而且还整整了三分之一。抚额叹息,跑出来兴师问罪:“你用了我的滋养皂洗澡?”
彭辰从企划案里慢慢抬头,绝对的满脸无辜:“不行吗?就那么一点点了,帮你用用光好了。”
潜麦完全噎着了,她可怜的滋养皂啊,这人糟蹋了它,还以为自己在学做好事呢。“你有点常识好不好?这是我洗脸用的。别看它不丁的,要一百多块钱呢。”
“原来如此,难怪泡泡那么多。”彭辰点点头,恍然大悟:“那剩下的别浪费了,让我打包带回去把它用光。”
潜麦仰天叹息,对牛弹琴,对牛弹琴啊!
客厅的前头,潜海耳听话筒,眼观四方,很快就发现了这边的动静。反正说得差不多了,就挂了电话。问他们:“怎么啦?”
彭辰清了清嗓子,说谎一点都不打草稿:“我们在讨论企划案。”说得跟真的似的,潜海果然上当。也不问了,迭声呼唤着茉进了房。
提到企划案,潜麦倒是立马想起了正经事儿。虽然说,这只不过是南浩然布置给南薇薇的练手作业,但隔行如隔山,到了她手里还是挺让她头疼的。拉了把椅子在旁边坐下,想让彭辰帮忙出出主意。
哪知彭辰听完前因后果,把企划案往包里一收,她所有的头疼就都迎刃而解了:“这个我帮你搞定,咱们明天出去玩。”
“还是以后再玩吧,我明天想在家里陪陪茉和海。他们下周英语考试,接下去就是准备期末考试,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回来了……”
“没问题。不过,后天开始,你得天天陪我……”
两人正悄声商量着,潜茉和潜海你追我赶,打打闹闹进了客厅,围着沙发转圈圈。显而易见,是潜茉在娇笑着对潜海穷追不舍:“再给我一张嘛,只要再多一张就好……”
潜海显然是在故意逗她,一边笑咧了嘴得瑟地撩拨她,一边却又躲闪着不让她如愿。潜麦奇怪,正想开口询问,潜茉就朝她讨起了救兵:“姐,快过来打劫。海身上好多钱。”
“好咧。”原来是这样。潜麦热血沸腾,三五步冲上去堵住潜海的退路,姐妹俩一前一后齐心协力把他按倒在沙发,毫不留情地上下其手搜索起来。
“彭大哥,救我!”潜海紧紧环住衣服,犹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彭辰保持中立,作壁上观。看着玩闹成一团的三人,摇头失笑。他原本还以为端庄娴雅的潜茉是三姐弟中的异数,没想到私下里也能玩闹成这样,果然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见无人解救,潜海马上聪明地放弃反抗:“停下来,停下来,我给你们就是了。”
目的达到,姐妹俩也不继续作难,坐等他奉上钱来。潜海嘴里愤愤不平,但到底还是掏出了钱包,给每人发了两张。
潜麦凑过去一看,钱包里满满的粉红色,根据目测大概有四五千元人民币。便问:“考试前,结总工资了啊?”虽是问自家弟弟,但目光却是瞟向彭辰。
彭辰摊摊手,表示工资是财务部结算的,他不太清楚情况。潜海把剩下的钱心放进衣服里层,肉疼地抱怨:“我容易麽,这个学期累死累活就挣这么几块钱,还要被你们两个打秋风。”
潜氏两姐妹恶作剧好心情地笑了。钱,果然是抢来的用得开心。潜麦问妹妹:“他刚刚在房间里给了你多少?”
潜茉如实汇报:“三百。”
知道了具体数字,潜麦眼里闪过赞许,拿着手里威逼来的两张现钞,敲了一记弟弟的额头:“长大懂事了啊。”
闻言,潜海的脸色好歹阴转多云了:“那是!生去年就一十八了。”只是,有些人是经不得夸的。下一分钟,他就又气得潜麦牙痒痒了:“茉,去把我的衣服洗一下,顺便球鞋也刷一下。”
潜麦不满,推了他一把:“自己去洗……”可是,还不等她说完,潜茉居然二话不说就乖乖去了阳台洗衣池。
潜麦恨铁不成钢,一腔火气发泄在了潜海身上:“这样下去,你迟早会被妈和茉宠坏的。四体不勤,连自己的衣服都不洗,鞋都不刷。以后怎么会有女孩子喜欢你,谁会放着舒心日子不过,傻冒地去给自己找个少爷来伺候……”
&ba&ba,训人的话源源不断,十分钟内根本不带重复的。
潜海默不作声,像个媳妇般低头怨念。自从上了初中,姐姐就再没拧过他耳朵,也再没用竹枝炒他肉丝,面子是顾全了,可是他的日子照旧还是水深火热。因为,姐姐来了一招更狠的,就是不停地在他耳际念经,直念到他认错为止。
本来,他是熟能生巧,可以马上认错免去听经之苦的。可是今天的训话,他怎么都觉得很适合顺便让那个坐在书桌前一动不动的人听听。所以就勉为其难,硬着头皮听下去了。姐姐啊姐姐,你谈个恋爱,我是多么地鞠躬尽瘁,为你赴虎山探虎穴打入男朋友公司内部,怎么就不见你念经的时候,口下留点情呢?
十分钟后,潜麦喝口茶缓气的时候,潜海终于嗡嗡嗫嚅地做出了保证:“你放心,我是不会让我老婆做家务的。”
潜麦不客气地反驳:“那谁做?让家里变成垃圾场吗?”
办法总是有的,潜海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有钱请保姆做,没钱我自己做。”
潜麦一个激灵,眯起了眼:“什么意思?”
潜海犹不自知:“意思就是:老婆娶回家是用来疼爱来的,不是用来做家务的。”说罢,眼角余光淡淡扫过书桌前兀自喝茶看书的某人。
只是,潜海怎么都想不到,这该有所表示的人愣是毫无反应,这不该有反应的人却突然发威了:“好你个潜海,老婆是宝贝,是用来疼爱不做家务的。那姐妹呢?姐妹就是让你当保姆差遣的?”
潜麦心里酸溜溜地忿忿不平,扑上去狠狠捶了他几拳。结果,人家的肉石头似的,疼了她的手。气不过,又是一阵依哩哇啦叫。
屋里响起一声几不可闻的闷咳。潜海郁闷得直想撞墙,青天老爷啊,黄天大婶啊,我在家的地位怎会落得如此下场,随便吐个字儿都是错呢?
收拾完弟弟,潜麦沉着脸去了阳台,一把关了水龙头,把妹妹往房里推:“进去温书吧,这些让他自己洗。”
“不用了,我马上就好。”潜茉隐约已经听见房里的动静,可爱地皱了皱鼻子,温婉一笑:“现在已经好多了。以前初中高中的时候,我天天要帮他洗袜子、刷球鞋,臭死了。”
“笨蛋!你不会抗议的啊?”
“没关系啦。妈说,海以后会很辛苦。一个人,上有父母要赡养,下有妻儿要抚养。所以现在要对他好一点,让他多过几年舒服的日子。”
这个时候,潜麦是真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抚着额头深深叹息,果然是一个巴掌拍不响,海这副德性,茉最起码有一半的功劳。
这些年她都在外地读书,每年在家的日子屈指可数,即使发现点什么问题,也念在聚少离多的份上,多了份疼惜,多了份包容。只要不是太过分,是不会轻易责怪教训他们的。慢慢地,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个弟弟妹妹在农村生活的耳濡目染下,一个被宠成了不做家务的伪少爷,一个被洗脑成了无怨无悔的女奴。
这情况,让她如何是好。
“茉,你这样大包大揽,会很辛苦的。时间长了,大家就会习以为常,觉得你做家务是理所当然的,到时候你就要吃亏了。”
毫无意外地,潜茉几年如一日说着“没关系”。
“都是自己家里人,谁做不是一样。再说,大概也洗不了几年了。想大姑姑和四叔,一个在南斯拉夫,一个在西班牙,平时各忙各的,归期来去匆匆又都是擦肩而过,细细算下来两人都有八年没见面了。那天四叔生日,大姑姑打完电话坐着抹泪,说是现在想给四叔做碗面疙瘩、洗件衬衫都没机会了……”
悲催见的,一番话说得潜麦喉头哽动,心里直泛酸。这家里,到底谁是姐姐,谁是妹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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