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个年代已经很难找到如此有韵味的建筑了。它虽然在闹市中，但却又深藏在老街胡同里，十分安静。不似外面那些五光十色的，炫人眼目的店铺楼台，它一点儿也不试图通过吵闹和刺眼吸引注意，它甚至连个会亮光的招牌都没有。的确如此，简单行书在一块靛青色的牌子上竖写“春满楼”三个字，也不只是谁的手笔。只是那简简单单三个字看起来却遒劲有力，张弛有度，更不乏神采，虽然在底特律时看到仿生人们也写过软字，但比起眼前，总觉得那些东西模仿出来的总少些什么。
楼的结构很是奇特，周卓从来没有见过那样似乎全是木制的建筑，哦，倒是在上历史课时略见过一两眼，很久很久以前，甚至比旧世界年代还要往前的东方国家里，经常会有什么塔什么楼的，和眼前这座“春满楼”很是相像。只是太久远的历史都成了类似音乐美术般的拓展课，没几个人会专心听讲，真正要考试的内容都是从世界经济的崩塌之夜开始直到精英政府的确立为止的，这一段历史里可不存在如此无关紧要的东西。
楼层不高，不过三层而已，透过楼上的凭栏，还可以时不时看到人影攒动，听见轻细的笑语。一人高的拱门墙和一扇木制门将整栋古老的楼围了起来，隔出一个院子，更让它看上去与世隔绝。它是如此完美，甚至让周卓产生了自己或许正处在某个古风虚拟世界中的错觉。
这是什么地方？周卓心中默问。
“登记显示是一家茶楼。”霜娘回答道，“但‘春满楼’在旧世界z文文艺作品中常常出现，通常代指非法色情交易场所。通过刚才的犯罪分子‘鸡窝’‘老鸨’的用词可以推断，此处和传统文艺作品中的‘春满楼’功能一致。”
“哦？”周卓反应了一下，对霜娘心说“注意帮我控制情绪。”
周卓走上前，敲了敲木门，考虑到院子中可能没人，他又喊了一句：“有人吗？”
很快，门被“吱呀”打开一条缝，一只水灵的眼睛映入周卓眼中。只是看了一眼，那头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还有一会儿才开始营业呢，怎么来这么早？”
周卓正不知道怎么回答，突然听到门那头传来喝声：“臭丫头，又在胡闹，不是和你说了这个点到屋里呆着去！”
少女嬉笑着拉开门，一溜烟窜了出去，周卓就看到眼前的女人。女人三十多岁的样子，但真真假假的“防衰老”技术早已让这种判断没有了什么意义。她长得并不奇怪，甚至很标志，连一丝机械改造的痕迹也看不到。而她与众不同之处，是因为奇特的衣着，那像是某种长款裙子，但又和裙子很不一样，而且都是些半透明的纱，影影绰绰地甚至能看到她坚挺的胸。周卓不懂服装时尚，只好求助霜娘。
“旧世界流行的复古潮流，多以古代中国汉、唐的服饰为蓝本进行改良和加工后的服饰。她穿得衣服经过再次改造，裸露和透明的地方较多，目的是······你的心跳在加速，正在帮你控制情绪。呵，男人。”霜娘发出了嘲讽。
“咳。”女人将手中的扇子挡在脸前，只露出眼睛，轻轻咳嗽一声，问道：“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什么？”周卓愣住，他从没听说过那个词。
女人叹了口气：“新来的啊，那先去里面办张卡，挑个喜欢的带你熟悉熟悉。”
“呃。”周卓说道，“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谁啊？记得号吗？长期预定可要加钱。”女人的态度和刚才完全不一样，拿起院子里石桌上的瓷壶，对着嘴灌水，没了一点文雅。
周卓说道：“牡丹娘，我找牡丹娘，我不是来找乐子的，我只想要点儿情报。”
女人停下喝水的动作，抹一把嘴，问道：“你是谁啊？”
“泛泛之辈，新来这城里，想找个立足之地而已。”
“哼，提前警告你，春满楼对男人可不太友好。而且你最好有能让牡丹娘喜欢的东西。”女人说道，“这边走。”
楼里楼外的景象简直天差地别。过道里暗红的灯光直逼人心跳加速，宽敞的房间都大开着门，或空无一人，或有女性穿着同样古怪的衣服，对着镜子涂抹。房间里的灯光颜色各不相同，配上各色的壁纸，奇形怪状的床铺，每一个房间都是不同的主题。女人间的说笑打诨不绝于耳，也常有几乎半裸的女人与周卓擦肩而过。
女人在前面带路，走得极快，周卓跨着步子跟在后面。他突然踢到了什么，就听到一个女子的尖声：“嘿，能不能看着点儿路！老娘刚买的玩具！”
“抱歉抱歉。”周卓连声道歉，将地上的棍状物捡起，还给那尖声的女子。
女子白了周卓一眼，骂道：“臭男人！”转身离去。
前面带路的女人看到他停下，不耐烦道：“快点儿！等会儿要是办卡给钱，让你看个够！”
周卓愈发难以压抑心中的恶心，尤其在外面的时候这座建筑带给他的那种淡雅脱俗的错觉美感，与进来后目击一切的对比，直让周卓想吐。这还是没有男人进来时候的样子，他不敢想正式营业后眼前会是怎样的一幅场景。“娘的。”周卓在心里暗骂道，“回去跟局长申报把这里端了！”
霜娘一向在工作中严谨冷静，只在无事的时候才跟周卓开开玩笑，但今天她已经多次嘲讽：“要是我不帮你控制荷尔蒙水平，你就绝对不会感到恶心了。”
周卓有些委屈，但现在不是跟一个ai辩论道德和本能碰撞的问题的时候，他只是叹了口气，跟上带路女人的步伐。很快，两人穿过了这座从外面看起来“古色古香”建筑。转过几个拐角，跨过几道厚实的门后，建筑风格倏然变得高级起来，相较于外面那紧凑的设计和逼人前进的色调，面前磨砂玻璃围成的房间甚至有些商务风格。
就像是眼前所见的一切变成了一个合理而且利润颇丰的产业似得，总经理就坐在那间气派的房子里。
门没有上锁，带路的女人拉开门，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女人留在门外，待周卓双脚踏进房间，“咔擦”锁上了门。周卓突然感到不安，他将手放在了腰间，眼膜视图也变成了浅蓝色。
周卓一眼就见到了一个背对着自己，一动不动身影，她同样穿着奇怪的古服，但并没有任何不适的裸露之处，跪坐在房间中央的地毯上。房间里没有亮起一盏灯，全靠一侧穿透磨砂玻璃的阳光照得透亮，连摆放的盆景叶边都泛着光。
太安静了，周卓想。
那身影抬抬手，一声清脆的弦响回荡在屋子里。
甄海洋被扔进拘留室，大门被“哐”地关上。甄海洋能闻到自己的血肉散发出被激光弹灼烧后的臭气，但他不顾疼痛扑起来抓着栏杆大声喊：“你会后悔的！你会后悔的！老头子！”
琼恩面无表情，打开手腕上的虚拟屏，点摁几下，栏杆上通了电。甄海洋瞬间被弹开，倒在地上缩成一团，他怨恨地盯着琼恩，费力扯动被电流麻木的面部肌肉，嘟囔着什么。局长不在，很快周围的人将拘留室围成一团，但没人关心甄海洋，也没人敢过问琼恩。可能是因为都知道自扫门前雪，也大概是琼恩从没做过什么错事赢得了大家的信任。
琼恩拉住某人，吩咐道：“从现在开始接手金夫人的尸检工作，然后做一份驼子的死亡证明，我们今晚把他暗中转移出医院。”不论这个人是谁，显然都是琼恩十分信任的人。在这种下民区的工作绝对算得上出生入死，而一个和大家出生入死这么多年的老警探，有一个以自己为中心的圈子，没什么不妥。
琼恩拿起自己桌上的帽子和香烟盒，一言不发，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他熟练地驾驶着自己“四个轮子”的车，车轻路熟地到了那座建筑前。“蝶妖”的招牌即使在白天也闪着光，说实在的，这座城市中的大部分人们除了虚度时光，也没什么正经事情可做。就连琼恩也不得不这样认为。
炸毁的大门前搭建起了施工的钢架，但那并不能影响一个卖酒的地方正常营业。琼恩走了进去，这个时间的人较之晚上少一些，他找到自己在吧台的老位置，招呼了下酒保。都不用他明言，酒保默契地端上一杯啤酒。琼恩慢悠悠喝着自己的酒，他在等人。一杯喝完，人没有出现，他就喝第二杯，还没有出现，那就第三杯、第四杯、第五杯，终于，那个身影出现在自己面前。
“艾薇。”
艾薇长出一口气，抱怨道：“最近事情真多，你要是闲得没事儿干，就多来给我帮帮忙。”
“一个警察天天给一个黑帮老大搞建设，说不过去吧。”琼恩说话的时候脸上几乎没有动。艾薇足够了解他，明白那是有事发生的预兆。
艾薇将手放在琼恩的肩上，叹了口气：“金夫人走了我们都很难过，但世事无常，我们都要向前看。”
琼恩不反对她，没有将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拿开，他只是问道：“金夫人救了我不止一次。”
艾薇点了点头，接话道：“当初要不是她把我从街上捡回来，我就早就饿死了。”
琼恩盯着自己的啤酒，最后一个气泡从杯底泛起，浮到表面，然后裂开。
“我们都欠她的。”
“是。”
“那你为什么要对她下手。”
艾薇愣住，然后深深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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