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先生？周先生！”
周卓回过神来，眼膜显示屏里的画面停止跳动，他注意到周围原本就寥寥无几的乘客已经不见了身影，长相甜美的仿生空姐正对自己微笑。周卓熄灭了只有自己能看到的影像，长出一口气，起身走向出口。
空姐在他身侧播报：“已到达下民区，新北京。现在是悉尼时间晚上十点十八分，北京时间晚上七点十八分，在外请注意保护自身安全。精英会代表全人类感谢您即将为社会做出的贡献，祝您工作愉快。”
周卓心烦意乱，想发脾气，但即便面前的空姐看起来再怎么像人也不过是台机器，他的失态只会变成怪异的尴尬。何况这也很可能是接下来几年见着仿生人的最后一面了，他摇了摇头，走进机舱门前的电梯。
站在电梯里能窥到一部分城市的模样，如果那算得上城市的话。像是整个世界被蒙上一层雾，各式各样的老旧灯光色彩在其中挣扎呼吸，勾出复古的城市风格。延续了几个世纪的雾霾之于这座城市，就好像下等人之于全人类，都是蛆虫一般令人厌恶的东西。一想到自己要在这肮脏落后的地方被囚禁不知道多久，周卓就有一种无所适从，却也无能为力的愤怒。
自己只不过是出了一场意外而已，他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右臂衣袖心想，自己兢兢业业数年的工作积累连一场意外都比不上，妈的！
电梯前的屏幕传出清脆的响声：“四层。周卓先生，行政人员行李室到了，请移步。”
迎接周卓的依旧是个万年微笑脸的仿生人，他将一个印着国际精英警察警徽的黑色手提箱拿到桌面，朝周卓推了推。周卓扶着箱子，要去看锁扣旁的蓝色屏幕。仿生人伸手制止：“周先生，请到达东阳分局报到后再开启此箱。”
周卓皱着眉头不耐烦道：“知道了，快把我的证件给我。”
仿生人递给他一张透明的薄卡，上面浮现出他的警官照和信息。
仿生人：“这是您的警官证。”
然后是一把枪口泛着蓝光的枪。
仿生人：“这是您的配枪。”
接着是一个长条形的身份证。
仿生人：“这是新给您配发的身份证，旧身份证已经作废，建议您及时销毁。”
最后，仿生人递给周卓一块银白色金属状的警徽。
周卓接过来，在手里颠了颠，讪笑道：“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随时佩戴这东西。”
仿生人接话道：“周先生，我必须要提醒您，根据大数据显示，在下民区中此类复古的作风会收到更好的效果······”
周卓没等他说完，收起东西转身离开。仿生人仍在身后喋喋不休：“周先生，您的住所信息已传入视图，请您注意自己的人身安全，并在明早七点准时携物品前往东阳分局报到。”
周卓心里一万个不情愿，将要踏出这座城市中或许唯一留存些文明气息的上民机场。端详着手中的警徽，把它别在腰间，他抬头看。身后是干净整洁，智能现代的，本属于他的世界，而面前，哪种不可言喻，由深处直泛上喉头的恶心提醒着他，这是一种比任何手段都更可怖的刑罚。
周卓已经很久没用坐过这么颠簸的车了，尽管在来到这里之前经历了各种训练，但正儿八经坐上这种涡轮驱动，随时从十公分高的悬浮状态蹭撞一下地面的破车，这的确让他心中不安。这可是接送机场旅客的车啊，难道这些人平常都坐带轮子的车吗？而最使他局促的，司机是个人！而他竟然在车上抽烟？周卓已经开始想念那些几十年如一日带着瘆人微笑的仿生人们了。
车子随着一阵涡轮呼啸猛停下来，周卓得用独臂及时护住自己的脑袋才不至于开没开始办公就一头撞死在车上。
“到了。”司机扯着粗哑的嗓子说。
周卓求之不得，可怎么样也不打开车门。
司机从后视镜盯着这个粉面油头俊后生，指了指计费器：“付钱！”
对了，这地方还有货币，周卓险些忘了。他拿出自己的长条形身份证，晃动一下，从中跳出一个全息投影的条形码。坐在后排的周卓伸手将条形码往计费器上凑，腰间的警徽漏了出来。
司机一眼瞥见那银白色的警徽，伸手抓住了周卓的独臂，接着将计费器的数额删除了一个零。“老机器了，总是坏。”他依旧不紧不慢地扯着嗓子说。
周卓不明所以地从车上下来，看着其呼啸而去。第一眼，各色各款的车，在灰蒙蒙的街道边停得乱七八糟，而它们无疑都带着四个橡胶轮子。周卓叹口气，大概他想象中的地狱也不过如此。周围的建筑千篇一律，看起来和废弃建筑几乎没有差别，眼前视图的导航告诉他需要向道深处走，周卓看着一旁挂着硕大霓虹招牌的酒吧，“蝶妖”两个字闪烁不断，他犹豫一番，暂时关掉了视图中的导航。
酒吧里人不少，周卓引人注目的独臂，再加上手中挂着警察徽章的箱子，几乎让他一瞬间成为人群的焦点。在一群野蛮人中这样被盯着，周卓难免心中有几分慌乱。一个衣着艳丽的黑皮肤女人走上前来，尽管她面带笑意，周卓依旧能感觉到紧张的戒备。
女人搓着手上的戒指：“警官？有何贵干？”
周卓指了指吧台：“喝两杯而已。”
“与民同乐啊。”女人笑出声，周围渐渐恢复吵嚷，气氛正常起来。女人朝周卓伸出手：“我叫艾薇，初次见面。来，给你弄点本地的特色。”
周卓跟着艾薇来到吧台，艾薇驱走酒保，调起酒来。
艾薇问道：“我看你是新面孔啊？怎么称呼？”
周卓将箱子放到桌上，观察着四周，漫不经心道：“是，刚刚调到这里，还没去报到。你叫我周就行了。”
“周警官，从哪里来啊？”
周卓注意到楼梯处有人相拥热吻，女性穿着暴露廉价的礼服，两人一边亲热一边脱衣服，消失在二楼。周卓吃惊不已，他指着问道：“那玩意儿不合法吧？”
艾薇愣了愣，然后笑出声来：“周警官说笑，当然不合法了。”
艾薇的坦诚一时间让周卓无话可接，艾薇推过一杯淡黄色的饮品，俯身趴到周卓耳边声道：“周警官要是有需要，五折优惠。”
“啥？！”周卓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不可置信地盯着艾薇。
艾薇似乎明白了什么，她从胸边提了提自己的衣服，冷淡问道：“周警官从哪里调过来啊？”
“底特律。”
艾薇怪异地“嗯～”了一声。
“怎么了？”
艾薇又贴近周卓：“周警官是······上民？”
“我从底特律来，当然。”
“嘘～”艾薇作出声的动作，“你看，我们并不在乎你是什么人，做什么事，只要有买卖，我们都欢迎。但是我要给周警官一个忠告，建议您啊，千万不要在这些人面前宣称您的高贵身份，民愤呐，吓人的很。”
周卓无言以对，盯着自己杯底那块类似于球状电池，向外渗着黄色油状物的玩意儿，他滑动了下喉咙。
艾薇手放在黑色箱子的警徽上，细声道：“所以我猜周警官不是来做买卖的咯？”
周卓抓住箱子，摇摇头。
艾薇笑着离开：“李，招待好周警官，这杯酒算我的。”
酒保应声而来。周卓盯着艾薇走远，和他人交谈，立刻问酒保道：“有普通啤酒吗？”
这地方的啤酒劲道十足，口感也很合周卓胃口，尽管他不愿意承认，但其也的确成为未来他适应这座城市的原因之一。周卓注意了一下眼膜视图上的时间，决定再喝最后一杯就离开，微醺的感觉让他暂时忘记了这地方的可憎之处。他摸了摸手边的箱子，确保其还在。周卓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但说实话，他对待其的态度很是······复杂。
周卓挥手招呼酒保：“再倒一杯。”
艾薇气冲冲地从他身侧路过，站到了舞台上，把驻唱的歌手赶了下去。
“呯！”一声脆响，众人立刻安静下来，看着舞台上的艾薇和她手中冒着硝烟的枪。
周卓叹口气，问酒保：“她的枪是不是打出来一发金属子弹？”
酒保擦着杯子，点了点头。
周卓：“现在是60年吗？”
酒保依旧擦着杯子，点点头。
周卓：“我得确认一下自己有没有往回穿越个几百年。另外，在公共场合鸣枪是违法行为吧？”
酒保点点头又摇摇头。
艾薇用手敲敲自己右侧下颚，将自己的声音和酒吧的广播连接起来，这象征着她是这家酒吧的管理人员。
“驼子，把门关了！”艾薇喊道。
门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驼背到几乎要脸贴地面的老头应了一声，缓慢关上了门。
舞台下人影交错，都被艾薇吸引了注意力，向舞台方向聚集。艾薇看起来怒不可竭，她拿着枪在左右走动，却一言不发，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周卓很快注意到一部分人移动到能将众人包围控制起来的位置，他看了眼自己的箱子，左手摸到腰间配枪处。
“很好。”艾薇终于开始说话，“我相信在座的各位都知道这座城市的情况，我们蝶妖能够屹立不倒，分一杯羹，靠的就是实力带来的地位，我相信各位心知肚明。”
低下的人们或点头或说笑，不知道艾薇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艾维接着说：“有实力就要被尊重，进了这店就守规矩！可是有人胆大包天啊！店里今天出了人命了！”
此言一出，底下哗然一片。周卓盯着那些暗中持枪围着人群的人，握着枪的手冒出汗来。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怎么办，更不清楚这个混乱城市的情况，只能先静观其变。
艾薇瞥了一眼人群中的周卓，深吸一口气，大声道：“死者是我们老板，金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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