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云拓起夜,去了一趟茅厕。外头很冷,将他的头脑冻得无比清醒起来,睡意已经全无。
回到屋时,苏暖还没醒,云拓躺在床上,等先把自己的身子捂热些,再钻进被子。
因着寒冬腊月。两人同盖一床被子,云拓侧脸吻她的发端,心翼翼地把左脸贴到她右脸上,与他在外头呆久了被冻得冰冷的肌肤相比,她显得那般温暖。
他爱怜地蹭了蹭,整个人就像一只大型的忠犬。
云拓笑了笑,想起从到大,总时不时出现,陪伴他身侧,一脸纠结地安慰他的肩背弓|弩的女子。
这才是他最初喜欢她靠近她的真相。
他们的过去与未来,早已紧紧纠缠在一块。
唇角轻勾,少年弯了弯腰,凑到她跟前,吻了一下她的眉尾。
记忆中,年幼的他跪于祠堂,哭得鼻涕都出来,又饿又累,却始终梗着脖子不肯服软。她飘去厨房取来吃的,看着他狼吞虎咽,浮了个陈旧的盛水的碗,用手指蘸了水在地板写字,来与他交流。
“你是我的秘密,”年幼的他咬着馒头,歪头看半透明的她,“我不会说出去的。”
“你,你能把鸡腿拿回去吗?娘亲说,佛像前,不可开荤,”他咽了咽口水,忍住不看向鸡腿,侧着身子专心啃他的馒头,很是乖巧,“我吃馒头就能饱了。”
“你叫什么名字?”
阿微。地上的水渍很快便被风干。
“你是神吗?”
不,我是你妻子。她一袭红衣,周为火德,尊贵的红色在她的驾驭下,盛放出最华贵逼人的光彩,此刻,她眉目如画,托着尖尖的下颔,认真地在地上一笔一划写。那模样,轻云回雪,有似神人。
只要你需要我,我不会离你很远的。地上的水渍很是清晰好看,不一会儿,女子又写道:你看,我有弓|弩,我保护你。
女子微笑着指了指她背上的弓|弩。
“什么是弓|弩?”孩子稚声稚气地问道,“与我平日练的弓有什么不同么?”
弓|弩杀人,不必掺毒,因为必死无疑。女子在地上唰唰写道。
…………
十一岁那年马车被劫。
“啧,真笨,被捆得那么不严实,不会自己挣脱吗?好在你出门听我话,带了绿沙并扎破,看来你还不是笨得彻底的嘛”,女子身影透明,看着被捆的他哧哧的笑,凉凉说道。他却不说话,只专注看着她的唇。
他已学会唇语。
“快来让我看看受伤了没?”看他没吱声,她墨眉轻拧,飘过来,仔细地瞧他。
“那群混蛋,竟然敢伤你,就算我现在只是生魂,吓都要吓死他们。”看到伤痕,女子简直要气炸了,她下意识地摸向背上的弓|弩,飘了出去。
…………
开|苞前夕。
“子,你竟然不拒绝开|苞丫头。”女子嘴唇飞快动着,冰雪般莹洁的双颊上,透出怒气的红。
“……本来就没想接受,但我知道你会来。”少年以素案承玉,自个儿则安稳地倚靠在桌案上,抬眼看她。
“臭子,这么聪明,要反了啊?”,女子哭笑不得,她浮起一个盛了清茶的陶杯往少年移去。少年早已见怪不怪,很是淡定地伸右手接住,低头细细啜饮。
“嗯,反了你。”少年眉目初成,端的是俊朗无双。
…………
一年前。
“我快出现了,你可别吓着我。”女子坐在枇杷树上,俯身看着脱下白色孝服,复又穿回淡蓝缎面长衣的他。
“这样想想,我们的关系真的好乱,”她扶额轻笑,“不过,当初的我,可是幼稚得很,真是不忍回顾。”
“你真的幼稚过吗?”他立在院门口,抬眸发问。
“比你十四岁幼稚多了,我还记得,一开始你羞涩得很,话都说不清楚,后来就无赖许多了。”她没好气地飘下,虚空拍了拍他的发端。
“你瞧着我好看吗?”她动了动唇,忽然上前来,凑得很近。
“自然是好看的。”他耳根微红,不动声色地扭过头,目光却一直注意鬼魂的唇,留意着她可能说的话。
“我一直都是那么好看”,鬼魂眉眼弯弯,“十四岁的我也一样。”
“……可当真不要脸。”他低低笑着,回道。
“嗯,不要脸,要你就好,”她眨眨眼,笑得很是明朗。
……
“我还有很多事没告诉你,怕生变端,就这样一路走来吧,顺着你的心走,我们会找到一切的答案。”
她在虚空中,对他缓缓一笑,便消失在一个突然出现的光洞中。
…………
对她来说,回溯时光时,最痛苦的是,明明她能听到自己的声音,云拓却不能,但云拓,却专门为她学了唇语。
两个世界的人,就这样相依着,破了这个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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