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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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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远行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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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风卷着黄沙直冲天庭,漠北“阎王留步”二层小楼上,小二张刚堆着媚笑给远来的客人端上一碟骆驼肉,便对着大漠啐上一口,心中肺腑着这该死的狂风,迟早要将这漠北唯一的客栈送去见阎王。

    大漠绵延数万里,漠北为魏、漠南为武。

    漠上四季酷热,三五日便是一场吃人的狂风,若不是用命吃饭的,上不得大漠。

    小二张不过是看了片刻,忽的一惊,便小跑着下了二楼,不愧是打小就做小二郎的,颇有几分眼力劲,远远的就瞧着那黄沙中走出了一骑。

    “沙爷,来客了,还有半里地,看着像是武人,风太大,没看清几人。”

    一层大堂靠北,姓沙的老掌柜靠着柜台上抽着旱烟,一身粗布衣,约莫五十,右手仿似有些不灵光,那手里的烟枪总是在抖。许是在大漠中待的太久,脸上风刀留下的印记多的数不清。

    烟熏的久,老掌柜双眼微红,只斜瞄了一眼小二张,顺手从柜台上拾起一块黑不溜秋的小木牌丢给他。

    那未满十五的小二双手接过,翻正看了一眼便麻溜的跑向后厨,须臾,端上一壶热腾腾的茶水,连同那张木牌,放在大堂靠门第二张桌子。

    “阎王留步”的规矩,桌子选人。

    待小二刚到门口,客人的敲门声便起了,真真是恰到好处。

    门开,迎进了一大一小两位客人,黑斗篷遮的紧,瞧不出年岁,只是那个小的个头放在了明处,顶天也不过活了八九个春秋。

    小二张是个玲珑子,也不多作打量,免得让客人不喜,唱上一句“客来,起乎”便麻溜溜的将二人迎进了大堂。

    待客人错开了身子,才瞧见原来黄沙中走出的那骑是个年岁尚好的骆驼。骆驼身上斜挎着一鼓鼓囊囊的破旧羊皮袋,后胯拖着一老藤伐,俗称“漠船子”。

    这畜生也算是通人性的机灵货,见主人进了客栈大堂,自顾去了马槽边饮水。

    小二张引着客人入了座,将擦汗的毛巾向肩上一抡,一边嚷嚷着“好酒好菜招待喽!”,一边小跑着进了后厨。

    如此,这十六张胡杨木制成的迎客桌上,正好坐满了一半。

    风烈,客栈的酒招子被吹的呼呼的响,那新到的成年客人脱下了斗篷,一头蓬乱的白发随之显露。双眼如鹰眸,右脸颊有块巴掌大的疥疤,顺手给自己和身边的娃娃倒上一壶清茶,目光轻抬,却与那老掌柜的看了个对眼,只是一瞬,之后你喝你的茶,他抽他的旱烟。

    娃娃自坐定就似同伴一样,一言不发,只不过在静候饭菜之时伸出小手拿起了桌上的小木牌。

    木牌上刻“上乾”。

    大堂十六桌,分别为“东镇”、“上乾”、“地坤”、“乃辅”、“西镇”、“兰岭”、“当口”、“异云”、“南镇”、“推守”、“平复”、“踏马”、“北镇”、“周陈”、“军裂”、“车鬼”。

    十六桌以镇字号桌为首,呈方阵。

    平日里大漠过客极少,空上十几桌算是常有的事情,今个儿算是热闹了。

    “西镇”桌上首位坐着一儒衫老者,同桌二人皆是少年模样,身后背着灰布包,一股子书生气。

    隔着两个桌位的“异云”则是四名白衣妙龄女子让“南镇”那两个凶面賊汉子看的双眼放绿光,口水和着手中的马蹄肉不断的溅在桌面上,若不是忌惮女子们身后那四口细柳剑,说不得就是一顿毫不顾忌的荤话。

    “北镇”桌上,两个道士模样的人喝着清茶,桌上只摆了一盘不曾动筷的香菜。

    其余四桌,“踏马”、“周陈”、“军裂”、“车鬼”,以一名大魏七品小校为首,坐着十二名军士,兵丁们身上虽无久经沙场的血腥气,不过却端坐如山,只吃饭食,不发一言。

    兵丁身上佩戴精铁腰牌,号曰:“扶风”。

    不多时,小二张端上两碟“阎王留步”的土特产,一道碳烤骆驼肉,一道红烧马心。

    那小娃娃蹙了蹙眉头,心中对这两道菜不甚喜欢,却也未曾说什么,学着别桌的客人,用手抓着吃起来。

    “客官,您少歇,今儿风大,客人是打尖留步还是着急赶路?”,小二张眯着眼睛,道上的规矩,这时候若是豪爽识趣的客人便会赏下一两个银钱。

    “见人。”

    半空中闪过一道金光,小二一愣,手里多了一块金饼子,瞧着分量,差不离有二两重。

    是个贵客。

    不过赏钱也得讲究章法,破了规矩的赏钱,拿着烫手。二两的金子,按照大魏的市值就是四十两成色极好的银钱,够在二楼开上十间上房了。

    小二自诩跟着老掌柜的打理这铺子七八年,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却仍是头回沾手这般富贵,有些不知所措。

    “南镇”桌上的两人在下九流的道上莫爬多年,肥头大耳的名叫袁四、尖嘴猴腮的叫作钱山,金光闪过之时,两人硬生生的将眼睛从白衣女修们的脸蛋上转向了“上乾”。

    今个儿,多半是遇到了肥羊。

    若是魏人就罢了,只是那小二也说了,这大漠来客乃是武人,莫说是抢了,就是在这客栈杀了这二人,那群冷似镔铁的军老爷们也是不会管的。

    非我子民,皆为苟蝇。

    这般想着,二人对视一眼,默契的端起手中的酒就朝着“上乾”桌走来,小二是见惯了边关的逞凶斗狠,也不相拦,早早的躲在一边,省的殃及池鱼。

    老掌柜眯着眼,狠吸了一口旱烟,书生、道士和白衣女修皆看向那桌新客,惟独军士们充耳不闻。有一身着青衫的学哥儿,应是读了不少的圣贤书,竟是要挺身而出,只不过刚要起身便被老儒瞪了一眼,蔫了气势。

    钱山、袁四,本是三千里外惠州高鹏山有名的悍匪,因些私事,走了一遭边关。二人走的不快,都是江湖上的三境武夫,就算是喝醉了酒也该是步伐沉稳,此时摇摇晃晃,嘴角带着邪笑,算是将心中谋算表露无遗了。

    只不过这天底下也不是啥子好处都是你想便能捞的到了,堂堂三境硬拳武夫,离着“上乾”桌还有一丈远,却再也移动不了半分。

    “哼!,爷爷我二十年未曾踏足魏国,老不死的,这就是待客之道?”

    一拍木桌,只见那二人用比来时快上十倍的速度横飞出去,献血喷在半空中,人已飞出了客栈,生死不知。

    三境武夫,底子打的再好,在九境大宗师面前,也是蝼蚁。

    满堂客人均是骇然,尤其是那群白衣女修们,年纪轻轻修的一手好剑术,自视是同辈中的高手,未曾把客栈中其他人放在眼里,就连那老儒也是微怔,嘲笑自己看走了眼,军士们终于停下了筷子,手按军刀,冷眼旁观。

    沙掌柜冷着脸,在柜台上敲着烟杆,节奏三重一轻,原本吓傻了的小二张竟慢慢的回了魂,老掌柜将烟杆随手丢在柜台上,言语中不带丝毫感情:“你这只癞皮狗也算是客人?吴英,若不是看在公子的面上,你连老子的门都进不得,礼未到就弄的老子这一地污秽,你也配挑老子的礼?!”

    大堂众人没想到这位少言寡语的老掌柜与那位九境大宗师是老相识,而且也不论人家武功高低,针尖对麦芒,嘴上是一点也不吃亏。

    “老英雄好威风,下官有幸见识了老英雄的外罡之力,算是晚辈的福气,不过,那二人再不是东西,毕竟是魏人,前辈乃是武国的侠客,当着我大魏武卒的面在我魏国的地界杀我魏人,于理,说不过去吧。”

    单刀出鞘,十二名军士随着领头人话落后一齐站起来,都是三,四境的武夫,敢跟九境叫板算是闲活的够长了,不过军卒们神色如常,不知什么叫做怕字。

    那小校对着吴英抱拳行礼:“大魏皇家近卫军,扶风营骑都尉,仲沧澜!”

    皇家近卫?白衣女修们纷纷侧目,眼中略带凝重之色,皇家近卫军出现在这边关之地,莫非京都的贵人也看上了老祖宗要的东西了?

    “怎的,别个人要杀我,我难道要傻乎乎的把脑袋伸过去给他砍”,吴英看着这位英气勃勃的中年人咄咄逼人的样子反倒是冷笑了起来:“皇家近卫军?这名头可比老头子耍三脚猫的功夫更威风的紧,不过军爷怕是看走了眼,老头我算不上什么武人,就是个落魄的野人,散漫惯了。”

    “只不过,老子就是杀了魏人,就是当着你们这群魏兵的面杀了魏人,你准备拿老子如何???!!!”

    “好气魄,好气魄,赖皮狗也就干些欺软怕硬的孬种事,今个儿在我这说了这么多大话,不就是看着场面上这些个血气方刚的汉子在勇力上远不如你?你不若挑个硬点子,那位读过书的老先生,老头子眼睛没瞎的话,瞧您应该也是位大宗师吧。”

    老儒士本是打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云淡风轻的喝自己的茶,被老掌柜的这么一点名,也没办法再装聋作哑,若说之前大家看不穿,现在就连傻子也能想到这位看似朴实的老掌柜是位深藏不露的老江湖了。

    人家能看穿自己的底细,说明这位姓沙的老掌柜的手段,比起自己只高不低。

    两个书生看着老儒士,先前想要见义勇为的青衫少年郎满脸通红,叫了声“老师”。细想着自己不知深浅,若不是老师提点,就凭自己这二境的底子,刚刚定要做出一番让人笑掉大牙的糗事了。

    老儒士示意弟子勿言,朝着沙掌柜和吴英拱拱手,搭言道:“学宫后进末学赵苏见过两位前辈,掌柜的抬举小老儿,在下枉读三十载圣贤书,虽摸到了宗师的门槛,却只是武道八境,不是吴前辈的对手。”

    “你倒是好嘴,那癞皮狗不过五十,比你还小,这恭维的马屁话听着就挠心,怎敢用前辈二字去称呼他。”

    老儒士不言,笑着再向二人行了一儒家的执手礼,安坐下来继续喝茶。

    “哼!”沙掌柜冷哼一声,也不再言语,不过场中被他这么一打岔,气氛也不似之前那般冒着寒气。

    只不过这群军人个个都是铁血的汉子,被人当面讽刺,怒火自然是窜的老高,只待着长官一声令下,就会冲上去拿下那个九境草莽,虽死不悔。

    仲沧澜身为骑都尉,非有勇无谋之辈。他本是五境巅峰,原想着吴英该有大宗师的气魄,出言不过是为了试探,不曾想这位前辈和匹夫无异,没有一点道理可讲。

    武卒无畏,但没有傻到要去送死,赵苏的名号他是听说过的,学宫是东篱十二宫排行第二的文家圣地,堂堂八境硕儒都能知难而退,他们几个沙场汉子,更不用学那斤斤计较的妇人。

    单手斜挥,画的是“扶风”退字令。

    “呛!”

    十二把刀兵入鞘,只有一个声响。

    吴英还想着刺激几句,一辈子除了家主和沙益白这个老匹夫,对谁都是压一头的性格,只是那娃娃在桌上敲了一下,才讪笑着闭了嘴巴。

    “吃饱了么?吃饱了就到二楼来,别在下面丢人现眼。”

    二层甲字号,一个白衣男子独自吃着火锅,手边的长剑上挑着一方古印,楼下众人除了赵苏依旧喝着清茶,闻声皆抬眼望去。

    吴英眼神复杂的盯着沙掌柜,却见其同样神色凝重,不似之前那般戏谑。

    那娃娃终于吃完了碟子中的半块骆驼肉,说了一声“饱了”。

    站起身,不急不缓的走向了二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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