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到中夜,窗外忽然有个清脆的声音噗哧一笑,六指在这地方本来不敢沉睡,立即惊醒,只听有人在窗格子上轻弹两下,笑道:“月白风清,如此良夜。指兄,不怕辜负了大好时光吗?”
六指听得是温翠的声音,他有些惊诧,这是温翠第一次叫其指兄,声音似乎还有些生硬不适。从帐中望出去,果见床前如水银铺地,一片月光。窗外一人头下脚上,“倒挂珠帘”,似在向房内窥探。六指道:“好,我马上就来。”
心想这人行事实在令人捉摸不透,倒要看看她深更半夜之际,又有甚么希奇古怪的花样。穿好衣服,取出墨剑护在腰里,推开窗户,花香扑面,原来这岳阳楼晚上竟会摆放鲜花。又道:“温姑娘,大半夜的不睡觉做甚?又思念你家姐了吗?”
温翠不答话,只是脚下使劲,人已翻起,落下地来,悄声道:“跟我来。”
提起了放在地下的一箱机关盒。六指不知他捣甚么鬼,跟着他上了岳阳顶楼。
两人缓步向楼上行去。那楼梯也不甚高,只是陡的很,身周檀香围绕,抬头一望轻烟薄雾,出没于皓月之间。良夜寂寂,两人足踏檀木梯,本该声响大作,可竟连脚步也是悄无声息。将到楼顶,转了两个弯,一阵清风,四周全是花香。月色如霜,放眼望去,满楼尽是红色、白色、黄色的牡丹。
六指赞道:“这岳阳楼顶真是神仙般的好地方。”
温翠道:“这些花都是为了今晚大会摆的,你整夜睡觉,不了解此次大会也是在所难免。”说罢,提了机关盒,缓缓而行。六指在后跟随,只觉心旷神怡,原来心烦意乱之意,一时在花香月光中尽皆消除。
又走了片刻,来到一个岳阳楼的正中,正中有个金殿,四周果真人流密集,渐渐的,人越聚越多,摩肩接踵的不断从入口涌来。花坛边上坐满了人,金殿周围也站满了人。六指奇问:“温姑娘,这是如此盛会?怎这半夜也似人山人海?”
温翠不答,要六指坐在石上,打开机关盒,取出一把器皿,两只墨研,接满了清水,说道:“指兄,这里乃是东临仙人在岳阳楼举办的书法盛会。是迁客文人不吝笔墨之地。”六指点点头,捧起那器皿,果然正是涮笔的青花瓷笔研。又道:“温姑娘,那我们来这作甚?”
温翠笑笑,从机关盒里抽出一支羊毫,说道:“指兄对书法可懂一二?”六指点点头,道:“怎了?”温翠轻轻摇头,快步走向金殿旁,六指也紧随其后,道:“温姑娘,你这是怎了?怎有些不大对劲?是不是有事相求?”
温翠回头笑笑,道:“指兄既然看出来了,那女也便不藏着掖着了。听说这东临仙人隐居仙山,天下奇事,无所不知,自其十年前举办此会至今,曾在众人面前发誓若是有人书法盛得过他,便可回答那人提出的任何问题,只不过其十年来未逢敌手,所以……”
六指打断道:“所以是想让我去向其讨教书法?然后这样便可打听你家姐下落?”
温翠缓缓低头,粉脸大红,娇羞嗯了一声,六指更是诧异,这姑娘平日如此要强,没想到今日竟如此娇羞,想必是太思念她家姐了罢。六指叹口气,接过羊毫,道:“放心,我对书法精通不敢,有领悟,有领悟,今天就算豁出去也会胜过那……什么来着?”
温翠一笑,接道:“是东临仙人。”
“对,对,在下愚笨,还是姑娘机巧。”
正说着,金殿内忽传来一阵萧声,六指粗懂音律,但觉箫声缠绵,如怨如慕,一颗心似乎也随着婉转箫声飞扬,飘飘荡荡地,如在仙境,非复人间。六指寻隙望去,只见吹萧之人是一位貌美女子,她独倚长椅,火光映照之下,容色晶莹如玉,如新月生晕,如花树堆雪,环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娇柔婉转之际,美艳不可方物。
“好!”众人实在觉得此曲优美缠绵,再配上美景佳人,实在是妙哉妙哉,不由得连声喝彩。
那女子吹完一曲,拱手一揖,笑道:“各位先生远道而来,实在是给师傅莫大的面子,正巧师傅还未赶来,女便当众献丑,再给各位先生吹奏一曲,各位爱甚么曲子?我吹给先生们听。”
众人听罢,不由得嘈杂起来:
“生不懂音律,如此看来,实在是错过了此次良机啊!”人群中有人喃喃道。
“这箫声实是美妙无比,老夫才疏学浅,实在是想不到能有如何曲子配得上这良辰美景了。”
“是啊,是啊……”
六指叹了一口气道:“温姑娘,我懂的曲子不多。你懂得多,你有何妙曲?”温翠却下颚一扬,笑道:“女自幼便为叶府丫鬟,听过的曲子大多是宫廷俗曲,在此表演实是不雅,指兄有何妙曲?”
六指点点头,不答话,只是朝温翠笑笑,转眼望向那女子,大声喊道:“眼儿睸!如何?”
四周的嘈杂声忽的停止,所有目光顿时转向他,连那女子也把目光投过来。
那女子紧盯着六指,笑笑道:“这位公子好生英俊!敢问姓甚名谁?”
六指一怔,挠头笑笑:“在下无名无姓,只是有个名号,六指!”
话音刚落,那女子不由得一怔,片刻罢便直勾勾地盯向六指,四周的人群也是一怔,再望向六指,一身玄衣,身形修长挺立,头束羽白方巾,剑眉朗目,双眼藏英,俊朗的脸庞带着几分天真,又带着几分好奇,身后背着一把墨剑和一檀木剑匣,看上去甚是神秘。人群中有人不禁喊道:“你便是那位习得全真剑法的无名子!”
六指有些惊讶,他真没想到自己初入江湖,竟然如此有名声,不由得骄傲起来,笑笑道:“正是在下。”
有人喃喃道:“听说这子虽初入江湖,却有一身好本领,不禁一举击败习得黑血剑法的武姮,还把安禄山的护卫打得屁滚尿流呢!”
“果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阿!”
“老夫虽是文人,却也是略通武术,没想到这子年纪轻轻,便有如此造诣,佩服,佩服啊!”
那女子微微一笑,漫步走下金殿,走至六指身旁,又道:“女姓玉名玲珑,既然公子要求,女之前又应下此事,那女也便不再推辞,只是有件事情,需要请公子助女一臂之力。”
“原来……姑……姑娘姓玉,真……是……是个好名字,不……不知姑……姑娘有何请求?”这女子实在是姿色貌美,竟与那峨眉少女不分伯仲,六指看得有些痴迷,说话竟显得语无伦次,实在是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玉玲珑又笑笑:“既然公子武功高强,可否在众人面前耍个剑法,女在公子身后吹萧配乐,也好让在场的各位先生饱个眼福。”
六指恍然大悟,原来玉玲珑是想让自己舞剑助兴,暗忖,这能在众人面前展示武功未尝是件好事,可万一运功不当,岂不是当众献丑,毁了原来的名声?一时竟犹豫不决。一旁的温翠却发话了:“好啊,指兄你就去吧,如此貌美女子盛情邀请,你可不能让人家没有面子啊!”语气中略带娇气与调侃。
六指笑笑:“也是,既然姑娘邀请,那在下也便恭敬不如从命,各位!献丑了!”说罢墨剑出鞘,挥剑起舞。
玉玲珑拿起洞箫,又奏一曲,这次曲调更是柔媚,月色溶溶,花香幽幽,六指一生长于兵戈拳剑之间,极少领略过这般风雅韵事,不禁醺醺然有如中酒。只是那样的月色如水,也唯有这般的月色,才能不在这样的男子面前自惭形秽、失了光华。剑若玄龙,周身银辉。虽是长剑如芒,气贯长虹的势态,却是丝毫无损他英气温润的气质。就像是最安谧的一湖水,清风拂过的刹那,却只是愈发的清姿卓然,风月静好。片刻,玉玲珑洞箫曲风渐急,快行并起。而六指那剑气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环他周身自在游走。带起衣袂翩跹,顷刻间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仿若这般舞剑,他就欲乘风归去一般。足不沾尘,轻若游云。玉玲珑在其身后看着,只觉得是哪里的云彩不心飘落了凡尘。伴着乐声随心起剑,挽了个剑花,眼儿睸的曲调使得身形看上去有几分柔和,回身跃起挑剑,年幼时随祖师习中的一招一式缓缓揭露,舞式衔接中也些许瑕疵,可漆墨的剑身随臂舞动,男儿之剑不似女儿家的柔婉,即使是舞剑也带着震敌的煞气。颇高的曲调使得其不由拨快了步伐,剑气破风,身形随着招式游走于庭中,时而轻如燕点剑而起,时而骤如雷落叶纷崩。
片刻,曲调缓缓柔和,那洞箫声似乎也渐渐随着微风一同拂去了罢,“眼儿睸”悠悠停罢,六指也随声抽剑回鞘。众人见罢,大声喝彩,齐声道:“好曲!好剑!真是才子配佳人!好!”
在场之人不少有文人墨客,见此情景诗意油然而生,片刻又有诗人即兴作诗,诗曰:
昔有少年无名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英气传神如盛日,晚有弟子传芬芳。
临颍美人在岳州,妙舞此曲神扬扬。
与余问答既有以,感时抚事增惋伤。
天下江湖万千人,全真剑器初第一。
开元年间似反掌,风尘鸿洞盛王室。
文雅子弟岳楼聚,女乐余姿映月日。
金殿群前花香绕,岳阳明楼人满流。
眼睸急管曲复终,乐极悠哉月东出。
老夫不知意所在,只留粗诗配佳肴。
玉玲珑笑笑,搁下洞箫,低声道:“这位公子果真武功高强,觉得女的洞箫好听么?”
六指道:“世界上竟有这般好听的箫声,以前我做梦也没想到过。这曲子我幼时听我师傅吹奏过,优美动听,令在下好生难忘,可实在没想到今日又能再重温一遍,真是多亏了姑娘啊!”
玉玲珑脸上微微一红,眼波流动,微微一笑。
而温翠站在一旁,直盯这六指两人,注意观察六指脸上神色,暗忖,自己这才刚与其互诉情钟,可此时这色狼竟与那女子卿卿我我,好不羞耻!只觉得甚是恼气,只见她的脸憋得通红,双眉拧成疙瘩,就连胳膊上的青筋都看得清清楚楚。只见其右拳紧握,真气汇聚,缓缓运功,脚步稍移,正想飞跳过去挥拳而掴之,不料此时外面忽有门人高声喊到:
“岳阳楼东临仙人前来讨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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