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太太？杜汐皱起眉头，他这幅模样自己若是过去，保不齐会被迫成为六太太，她虽然缺钱，却也犯不上冒这个险，便撑起笑容回绝。
中年男人似乎有些不甘心，见她态度坚决，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转身离开。杜汐则把撕下来的告示卷作一团，塞进挎包，直奔四牌楼而去。
四牌楼是省城最为繁华的商业街区，因有四座牌楼而得名，除过登云坡至三牌楼的正街外，另有四牌楼至二郎巷的一段附街。杜汐从登云坡开始，一路走到三牌楼，沿途的商铺虽多，招收店员的却仅有几家，还多是卸货的力气活儿。杜汐身娇体弱，自然无法胜任，只得忐忑地踏进附街，寻求一线希望。
附街因是拐向西边，故而又称四牌楼西街，比起正街，的确狭不少，却也格外清幽。这里的店铺多和女儿家有关，鲜花、旗袍、首饰、鞋袜，另有香品。
杜汐转得眼花缭乱，几经比较，决定走进一家名为朱颜的香品店，但见货架上满是香皂、唇膏、胭脂、雪花膏之类的东西，心中了然民国的香品店，等同于化妆品店。
守在柜台后头打盹的朱宏盛发现杜汐进来，只当她是客人，忙站起身，满脸堆笑道：“姐需要什么？”
杜汐四下打量，知道这家店铺只有一名理货的工，心下大喜：“请问贵店招收店员吗？”
朱宏盛闻言敛起笑容，一屁股坐下，不动声色道:“你来找工作？”心想这姑娘一副姐派头，衣服的料子也不差，怎么愿意做这样粗笨的活计，更何况还是为其他的太太姐服务。
“我来找工作。”杜汐笑盈盈点头:“店里还缺人吗？”
朱宏盛见她不似玩闹，还生得一副好面孔，尽管朱颜不怎么缺人，还是将头一点，又补充道:“不过，店近来生意不好，可付不起大工钱。”
杜汐会意，她也不打算赚钱，只是暂且糊口，做个缓冲，以免入不敷出而已，便笑道:“工能给多少钱？”
朱宏盛瞅一眼擦拭货架的杨红玉，捏起手指一阵掐算，须臾，给出一个月薪十块银元的答复。
杜汐蹙眉，她原本还想找一个每月二十块银元左右的工作，这下直接砍掉一半，实在很难接受。
朱宏盛见状，一咬牙，狠下心道:“再加两块，一月十二块银元。你一个姑娘家也不容易，朱某权当积个德。”
杜汐自然不相信他积德的说辞，转念一想，十二块银元总好过没有，更何况这四牌楼西街离自己住的梓墨巷不过半个钟头的脚程，上下班倒也方便，遂答应道:“既然如此，多谢朱老板。我叫杜汐，随时可以上工。”
“这敢情好！”朱宏盛笑得开怀:“你明天早上过来吧，咱们九点开业，五点打烊，记得提前半个钟头到。”
杜汐自是点头应下，回到家蒸两只丰炜送的馒头，炒一盘酸辣白菜，抓起竹筷细嚼慢咽地吃尽，清洗过锅碗，见天色已晚，便拧开台灯百无聊赖地读书，不多时，困意渐起，遂梳洗一通关灯入睡，又是一夜好眠。
第二天杜汐吃过早点来到朱颜，却只见打扫卫生的杨红玉，知道她是店员，便笑道：“你好，请问朱老板在哪里？”
杨红玉放下抹布面无表情地回答：“老板一般十点钟过来，现在还早，你还是先干活吧！”说完一指北边的两排货架：“喏，正好里头还没收拾，就交给你喽。咱们九点钟开业，还剩下二十多分钟，你可得手脚麻利一些。”
杜汐并未多想，赶忙取下手表，挽起衣袖干活，幸而货架不算太脏，擦拭一遍再清理一下地板，不到九点便打扫妥帖。
杨红玉见状略一点头以示满意，随后慢吞吞地踱进柜台，大模大样地坐在里头，全然不似昨日低眉顺眼的模样。
杜汐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这姑娘人前人后两张面孔，绝非善茬，自己可得多加心才是。
杨红玉自然不知道杜汐对她的提防，一如既往地坐在柜台后头，悠哉游哉地享受没有朱宏盛监管的美好时光。
不过今天，多出来的杜汐让她浑身都不痛快，不论别的，光是朱宏盛给出的十二块银元的工钱，就足以令她妒火中烧——要知道自己在朱颜一整年，每月才不过八块银元。
于是，杨红玉特意空出两排货架留给杜汐收拾，一旦她有所懈怠，自己待会儿就向朱宏盛说道她的不是，谁曾想她还算乖觉，清扫得一尘不染，的确找不出什么毛病。杨红玉只好闷声坐进柜台，再想其他办法。总而言之，这口恶气，她非出不可。
一个时转瞬即逝，朱宏盛睡眼惺忪地走进朱颜时，杜汐已把面积不大的店铺转过好几个来回。昨天选择朱颜，完全是因为它的店名，“杏花开过雪成团，惜朱颜，负清欢”“开绮席，舞朱颜，轻红莲叶荐金盘”“朱颜晕酒，方瞳点漆，闲傍松边倚仗”，这些含有朱颜的词句无不清新绮丽，读之唇齿生香。
奈何老板并非富有诗意的雅人，而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邋里邋遢不说，还把好端端的香品店经营出杂货铺的气息。
店乍一看没有问题，实则物品摆放毫无规律，香皂同唇膏放在一处，胭脂又搁在烫发油的旁边，不仅如此，相同的商品，能在至少三处发现它的身影。这么杂乱，店铺的生意自然惨淡。
朱宏盛望一眼发怔的杜汐，转身坐进杨红玉让出来的柜台：“杜呀，感觉怎么样，还适应吗？”
杜汐点头，想说商品摆放的问题，又觉得或许这样自有它的道理，遂打算先观察一段时间，确实不合理，再提也不迟。结果不到一礼拜，杜汐便得出结论，朱颜乱成这样，并非有意为之，而是朱老板实在太过懒惰。
这天中午朱宏盛气喘吁吁地背进来一大包货物，啪的一声扔在地上，照例招呼杨红玉和杜汐上货，自己也有一搭没一搭地见缝乱塞，一面塞一面得意道：“这批货可不简单，全是洋人的东西，什么丹祺、蜜丝佛陀、夏士莲，哦，对喽，还有这个，珂路搿，肯定能大赚一笔！”
杜汐见他说得眉飞色舞，的确有下一番功夫，便动起劝说他调整店面布局、细化货架分类的念头，斟酌良久，笑道：“老板，咱们新进的这批货委实不差，但是就这么随意地摆放，恐怕客人进来，很难一眼发现它们。”
朱宏盛尚未表态，杨红玉已然如斗鸡般扯起嗓门反驳：“以前可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正是因为如此，朱颜的生意才一天差似一天。”杜汐应声，话虽是说给杨红玉，目光却直逼朱宏盛：“一家店铺想要赚钱，就得有一个良好的购物环境。朱颜的地方，不适合摆太多货架。同时，也不应该把商品不加分类任意摆放。你仔细回想一下，顾客可有经常挤在中间的两排货架附近，还会因找不到需要的物品而屡次抱怨？”
杨红玉不以为然，刚要开口争辩，朱宏盛从柜台后头走出来，来到杜汐身边，眯眼笑道：“听你这么一讲，还真有几分道理。”搓一搓手，又道：“你有什么办法，尽管说出来，只要有作用，我保证不会亏待你。”杨红玉只好悻悻然闭嘴。
杜汐见杨红玉吃瘪，抑制不住地心花怒放，旋即调整好情绪，正色道：“首先，店里的布局得改。柜台依旧放在门口，多余的货架撤掉，只留六个左三右三地分开摆放，中间的距离需要保证两个人能够并排通行。这样做的好处是即使客人再多，也可以避免他们感到拥挤和烦躁。”
“其次，货物必须分类摆放。针对面部、头发、身体的三类商品应该分开归置，而不是见缝插针地乱塞。只有划分出固定的区域，常来的主顾才能根据记忆迅速找到要买的东西。并且同一类产品归在一处货架，也有利于客人甄选，从而给他们留下咱们店铺货品齐全的印象。”
“最后，柜台可以换成玻璃的，里面专门摆放较为贵重的物品，不但能够防止被偷，还可以吸引顾客的注意力。临街最好也置上一处玻璃柜橱，方便采光的同时，顺便展示店里销量佳的商品。”
朱宏盛听得接连点头，唯有玻璃橱柜的建议让他露出犹疑的神色：“你是说把一整面墙都换成玻璃的？这可不行，夜里有贼来偷怎么办？玻璃这种西洋玩意儿，我信不过它。”
杜汐也不强求，笑道：“老板觉得不安全，不改它便是，至于我其他的想法……”
“非常好，我决定明天闭业一天，就按你说的，把店里重新收拾一下。”朱宏盛环视四周，踌躇满志。
杜汐见状，也是欢喜。
唯有杨红玉，两只手狠命撕绞一块抹布，面上若无其事，实则愤恨难当。
杜汐暗道这杨红玉可真不会算计，你我的工钱这么低，还不是朱颜赚不来钱的缘故，现在我有办法让它赚钱，又何苦和钱过不去？同时百般提防，生怕她闹出什么乱子。
谁曾想千防万防，还是让杨红玉惹出一件祸事，直逼得朱宏盛头昏眼花，险些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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