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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上有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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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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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陵城,江府,吴天祚三年,丁酉年。

    金陵地处资源富庶的江南,又是南吴帝都,早已发展成经济和政治的中心。自杨溥称帝正好十年,虽然朝局还算清明,民生也趋于稳定,但早已大权旁落。南吴太师徐知诰在同一年被拜兵马大元帅,又在不久后加封了齐王,已然是将整个南吴的兵权和政权都交给了徐家。

    然而朝堂之上的事情的波澜再大,也鲜有波及到常人的生活。无论杨溥焦头烂额的处理朝局势力,还是徐知诰尽心竭力笼络人心,都不会冲撞到江府今日的喜事。和朝堂众人不尽相同的是,江家上下亦是忙成了一锅粥。江家姐怀胎已有十月,一朝分娩,对于女人来说已然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又逢上江家姐自幼便体虚气弱,时常生病,这生产的过程更是难上加难。

    她的夫君江逸郎在门口急得团团乱转,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直跳脚。看着丫鬟端着一盆盆清水进去,又端着一盆盆带血的水出来,恨不得冲进去帮忙。若不是几个侍从丫鬟受了生产婆的命令拦着,只怕门已经给撞坏了。而说到这个两个人的情感,也在金陵城中一时传为佳话。

    江逸郎原姓古,扬州人,天资聪颖,也是扬州本地有名气的才子。数年前随家人到金陵的途中遭遇了土匪,家人尽数罹难,1岁的他在逃跑途中,正好撞上了外出行商的江家。江家在金陵城中做金银玉器、古玩字画的生意已有三代人,财力雄厚,人丁兴旺。江家的大老爷又是饱读诗书的忠义之士,不仅救下了古逸郎和古家剩下的家丁,还为他们报官查案,剿灭土匪,替他报了大仇。然而古家已经是支离破碎,江老爷看着这个少年于心不忍,受了他做干儿子,改姓江,让他打点店铺里的生意。不想这个年轻人不仅聪明伶俐,而且为人通达。金陵乃是皇城,朝局动荡之下城中居民也难免受到影响,有江逸郎掌外事,生意做得是风生水起,左右逢源,和太子党,齐王势力都有交好。江老爷心生欢喜,便将自己唯一的女儿许给了他。二人自江逸郎蒙难后也是时常见面,江家姐生得娇美,江逸郎温文尔雅,早已是情投意合,能修成这样的正果,也确实让所有人欣喜。

    “嗨呀!杨老妈!这!这到底怎么回事,我的夫人她!她!她怎么还没生啊!”门刚微开,江少爷就拽住了接生婆的胳膊,焦急地问道。

    “少爷莫要惊慌,姐她没事。”杨婆是金陵城中有名的接生婆,平常人根本请不动她,而她今日则是不要钱的上门帮忙。老婆子一脸镇定,也不知是习惯了如此的场面,还是为了安慰面前的这位江少爷,“姐体虚,生孩子有些给不上力,但是目前没有危险。汤药下去,孩子自然也就出来了。你放心,我老婆子打包票,要你们母子二人都平平安安。”

    江逸郎听到这话,也不不好再说什么,撒开手,只能着急地干跺脚。江大老爷不在府中,江夫人也在前几日出门去了,一大家子留给了他一个人守着,也还算应付得来,可是现在把老婆的安危挂在心上,就是再冷静的人也会乱了阵脚。

    据此不远的金陵皇城中,南吴的太常卿和太卜卿两个人端坐在屋中,在他们对面的是南吴的乐正——经历了三朝皇帝的赵祥生。要问乐理之道,天下怕是再也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这位年过花甲的老人,因此在他面前,这两个人仿佛学徒一般,不声不响。

    老头从背后的一个破布包里,翻出一把古瑟。那瑟上的木质雕文都已经快被磨平,琴弦上却是一尘不染,看起来是经常有人演奏。

    “所谓,在其位而谋其政。二位官居太常太卜,已然执掌占卜礼仪之事,今日怎么又想起问老朽了?”老头子干裂的嘴唇似乎没动,却发出洪钟般的声音。

    “别人不知道,您还不知道么!这太常太卜的说辞,向来是两套的。万事无绝对,我们做大到这个份上,也更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可是这次的事情,我们实在是想不出好办法了。”

    “赵老,我二人也是自知……诶,能力不够,这么大的事情,还望赵老能够指点一二。”

    “您说,皇上这么问我们,我们怎么敢答啊!”太常一脸苦笑,叹气道,“这几天我们都不敢上朝,称病已经半月有余。可这关乎国运的事情,我们怎么敢算!”

    乐正摆好古瑟后,转过身焚香拜祭,又点上两盏灯火,这才坐下微调琴弦。

    “二位不是不敢算,怕是不敢说吧。”

    两个人同时屏住了气,不敢看对方,也不敢看抚琴人,只得不约而同地把头扭了过去。乐正调罢了琴弦,干枯的手指轻抚古瑟,一曲清心之音,让二人逐渐镇定下来。

    “老夫已然听闻,那日早朝之上,圣上听说齐王屯兵一事,只是哀叹了一声。倘若是十年前的陛下,恐怕早已杀之而后快了。现在的皇上,有心而无力。叫你们前去,怕是要你们算我大吴还有多少年命数吧?”

    “正是如此啊,赵老,你说,你说这,这叫我们二人在陛下面前,在众臣面前如何开口啊!”

    “赵老,今日前来,还望您能在我们的卜算上,用乐理之道再推演一番。倘若不同,我们宁可相信赵老,这个结果,皇上听着开心,我们也有几分底气……”

    “可如果相同呢?”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里,只剩靡靡琴瑟之声。

    “诶,我又何尝不知大吴气数将近,怕是皇上自己也已经知晓。只是苦了你们二人,要为陛下算这一卦。倘若据实呈报,只怕惹得龙颜大怒,要拿你们两个撒气,到时候命难保;倘若呈报有虚,嘿,这天下人都能看得出的事情,你们怎么会看不出,只怕是连官府都要脱了。”赵老一曲弹罢,悠叹道,“你们既然找到我,老朽自没有推脱的理由。伏羲上古作古瑟,留给今朝凡人演乐,我也不过是一届乐正,要问吉凶,怕是只有祂能够回答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还烦请先生弹奏一曲,算我大吴国命几何。”

    江逸郎在门外满头大汗,灰头土脸,仿佛他才是生孩子的那个。从丫鬟端药进去才过半柱香,他已然觉得过了几个春秋。天气渐凉,已进深秋,他却一点儿不觉得冷。

    倏忽,屋内一声啼哭传来。门外的少年先是一惊,然后大喜过望。

    “生啦,生啦!恭喜大少爷,恭喜少奶奶。生了个子,哟,您看,这孩子手里抓着一根榆树枝呐!”江逸郎几乎是撞破房门冲了进去,看到杨婆抱着孩子,高兴的不得了。

    “恭喜大少爷,贺喜大少爷。这榆树可是大富大贵的相,这孩子将来一定能有一番大作为啊。”江逸郎顾不上是哪个人说的漂亮话,只是一个劲地点头傻笑。

    “少爷,你们快把门关上。”杨婆抱着孩子给江逸郎看。那襁褓中的孩子手中果然捏着一把榆树的树叶和一根榆树枝。那榆树叶娇嫩翠绿,巧玲珑,真像铜钱一般。江逸郎还没来得及多看两眼,只听杨婆道,“少奶奶刚生产完,疲累的很,眼下有丫鬟好生照顾,您还是莫要打扰。”江逸郎听罢,想着受苦的妻子,两眼眼泪打转,望了一眼睡过去的她,又朝杨婆做了个揖。

    “哟,我老婆子受不了这么大的礼。江少爷,您快些出去吧。孩子给奶娘照顾,我要在这里盯着,等少奶奶稳定下来了,我再走。对了,这孩子,叫什么名啊?”

    “家父和我们二人早已商量好了,生了男孩便叫江璟,取美玉之意。这手握榆树倒也是难得,我看,便字有枝好了。”

    “哟,真是好名字啊。老身替主人谢过江少爷了。”

    “好!来人,再赏杨婆五十两银子。”

    “多谢江少爷。”

    一曲未罢,弦已断了三根。

    太常太卜两个人背后冷汗直冒,赵老虽然面不改色,双手也已微颤。当第四根弦断了的时候,屋内的蜡烛不知为何一齐灭了。太常一瞬间吓得瘫软在地上,太卜也摔了手里的杯子。

    “诶,大丧之音!大衰之相啊。怎么会有如此凶兆,我大吴的命数难道真的就到此了么!”老人一声嗟叹,一口血喷在琴瑟之上。把两个官员又给吓了一跳,连忙扶起老人,替他顺气。

    “龟甲裂,天星落,琴瑟绝……诶……诶……以无回天之力尔。这江山往后,怕是再也不是我大吴的了。”乐正赵祥生仰头哀呼,两颊老泪纵横,“然是有灾降世,我大吴避无可避,天命决断啊。”

    “赵老,这……这如何是好啊!”

    “扶我起来罢……我即刻更衣随你们进宫面圣。”赵祥生在二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喃喃道,“这是命,是命。”

    同年,吴帝杨溥禅位齐王徐知诰,吴国灭亡。徐知诰继位后,改国号为齐。两年后,改为唐,后世之人称南唐。徐知诰恢复李姓,改名李昪,史称南唐烈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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