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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梦太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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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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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长恭虽然凉薄,但对他人心情的把握,却实在高明。他深知萧君圭此种心情,设套一试,一个无敌于江湖的大宗师竟然深陷幻境,无力自拔。

    杨篁顾不得别的,疾奔上去,喝道:“师尊,清醒过来!”掌如繁花纷放,向着那倩影重重一击。

    那影子微一波荡,瞬又恢复原状,仍是对着萧君圭巧笑嫣然,似嗔似乐,一派妩媚可喜。

    杨篁吃了一惊,却见萧君圭转过头来,双目寒如冷电:“你敢伤我的长安?”

    杨篁茫然不解,忖道:“莫非是到了‘道’境?相传此境中幻象击而复聚,极是难缠,这……这……”

    眼前萧君圭却不容他分神,“呼”的一掌拍来,掌未及身,已有惊神之势。

    杨篁无奈,知道师尊一招一式,皆有千钧之力,万万受不得他一掌之击,只得举掌相迎。

    一师一徒彼此拆招多年,知根知底,此刻萧君圭为情所困,下手却是更不容情,两人出手均快,疾似闪电流云,顷刻之间,百招堪堪待尽,胜负却一时难决。

    那倩影只是含笑旁望,眉梢眼角,流泻出欢悦而又哀戚的神色。

    莺七在旁急得连连顿足,但自知本事低微,无法上前拆解这对师徒。眼前两人均是她极珍重之人,她眼睁睁地瞧着他们拳来足往,霎时冷汗直流,一颗心如堕冰窖。

    不提防一阵寒风拂面,沙尘顿起,眼前争斗正急的两人顿失踪迹,不知被卷到了何处。

    莺七惊怒惶急,叫道:“师兄!师尊!”声音被狂沙一卷,瞬间消散。

    她又是害怕,又是后悔,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忍不住哭了出来。

    便在这时,有人轻拍她肩头,柔声道:“莺儿,别哭,我在这里。”

    莺七闻言一愣,站起身来。

    眼前人白衣未沾沙尘,皎洁如故,唇边一抹明月似的笑意,清明亦是如故。

    他出现的这一刻,天与地如此寂静。

    莺七一咬牙,忽下决心,双手宛若兰花葳蕤,向他迎面击至。

    霄衡一怔之下,随手拆招,将她手腕轻轻握住,脸现讶然:“莺儿,你怎么了?”

    莺七一招便被他制住,不禁哭道:“你这臭幻象,又变作霄衡哥哥来骗我,我师尊和师兄不知去了哪儿,你……你杀了我吧。”

    霄衡忍俊不禁,微笑道:“傻姑娘,当真是我。昨夜我找不到你,也不见杨兄和萧前辈的踪迹。便找到穆长恭,问知始末,便来须弥幻境里寻你。”

    莺七将信将疑,向他打量半晌,见他眼眸澄澈如天山寒泉,和幻象那若笑非笑,似来还拒之态大为不同,心下信了六七分,低声道:“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又是这里的幻象?”

    他略一沉吟,道:“你若想明白,不妨听听我的心思。”补充道:“我知道,你能看透他人心意。”

    莺七有些讷讷的:“要看到别人的心思,也得那个人愿意才行,你神通太高,心防百密,我瞧不到。”

    即便天地俱暗,她仍能看清他唇边弥漫开来的微笑:“无妨,我许你。”

    她就从善如流地听了。

    片刻之后,莺七脸上飞霞,只听见自己的心在扑通扑通乱跳,好比战场上的鼓声,一声比一声来得急。

    他的心在说:“莺儿,我待你之心,盼你得聆。”

    她安心地投入他怀中,泪水纵横,脸上却忍不住绽开喜悦的笑容:“原来当真是你。”

    霄衡放开她的手腕,问了在幻境中发生了何事后,抚了抚她的秀发,低声道:“我一路从‘苦’境行来,此地险象迭生,不可久留,我先带你出去。”

    莺七急道:“我师尊和师兄还在里面。”

    他一敛眉:“你在须弥幻境外等我,我一定将萧前辈和杨兄带回来。”

    莺七点了点头,声音不由得轻柔了起来:“我等你回来。”

    他报以微微一笑。

    她凝视着他,心头蓦然一阵冲动,拉了拉他的衣袖,顺势握住了他的手,凑上去在他唇角亲了一亲。

    他修眉轻蹙,眼底的迷惑只蜻蜓点水般一烁,瞬间化为惊怔,紧接着便涌起夹杂的羞意和喜悦。

    少女在他耳畔低声呢喃:“这样好不好?”

    能叫霄衡说话结巴,叫她不自禁的得意,面前雪塑也似的少年还强撑着面子:“挺……挺好的。”

    莺七心头柔情汹涌,粲然一笑,轻声道:“等你回来,我再……再这样对你。”

    他迈出数步,回过头来,眼底一抹清浅的笑意水墨般氤氲开来,似要说什么严肃庄重的话语,却化为春风一笑:“莺七,凡你所愿,我都会为你做到。”

    霄衡在进入须弥幻境之前,曾见到穆长恭和慕漴二人。

    彼时这两人被杨篁封住的经脉未解,动弹不得,见他到来,均觉命不大乐观。他出手果决,又远不如杨篁仁慈,逼问出莺七下落之后,便将这二人都震得武功尽毁,记忆皆失。

    他随手将两人交给赵伯雍,踏入须弥幻境。

    穆长恭神识已丧,众人出来后,看在杨篁的面子上,也不再和这罪魁祸首多作计较,反而同情他此刻疯疯癫癫的,将他安置在一处农家,颐养天年。

    慕沁苦求萧君圭,师尊撇不过面子,却将慕漴的伤病治得好了几分,只是未调理他失忆之病。慕沁见状,心下稍安,两兄妹辞别了众人,远赴他乡,从此隐姓埋名过日子。

    大秦、日照两城无主,南旷微趁机收管其中势力,大有一统江湖之势,他虽有野心,却不若穆长恭那般无所不用其极。

    天下纷争,至此便告一个短暂的终结。

    太华山仍是缥缈如在世外,师尊仍是潇洒如昔,常出外云游四海八荒。赵伯雍也常来寻了他,两人相对豪饮,大醉上个几天几夜。

    师兄常常独自在太华山上伫立远望,想着一些渺远的过去。

    温轩的白发仍如霜雪,巫恒、承沅已寻到喜欢的女孩儿,容渊追到了洛烟兰,步宛青和柔萝常常悄立山下,凝望杨篁的一抹青影。

    直到后来,远方故人消息寥寥,蓝翼巨龙兽不知哪一日悄悄跑了,狴依旧陪在她身边。

    它已同太华山北的一只九尾狐成了亲,它们的孩子形貌罕见,但毛茸茸的甚是可爱,喜欢在草地上滚来滚去地嬉戏,每当莺七抱起它们的时候,总会发出温柔的叫唤,亲昵地磨蹭主人的臂弯。

    日子这样一天天过下去,本该是颇为愉快,东流水一般的好时光。

    莺七一向是个活得很潇洒的姑娘,很多事都无所谓。

    她是人和山鬼的孩子,继承了山鬼强大的灵力,可也继承了山鬼永无轮回的悲哀。所以她觉得能活着已经是件大幸事。

    只是后来她想起霄衡离去时欲言又止的那句话。

    后来杨篁带着师兄妹们归来,众人的神色皆狼狈,也皆哀悯。

    温轩皱着眉头,忧心忡忡地瞧着她,想要说些什么,又陷入一片令人惊惶的沉默。

    再往后,师尊御风归来,怀里抱着一个少年男子,一身白衣凄清似千年昆仑雪,点点血梅绽于其间。

    仍是那样绝秀的容颜,那样静如秋水的神色。

    甚至仍是那样一双眼,眼帘轻阖,长长的睫毛在清风中微微颤栗,带着冬湖夜雪似的清索。

    她其实听不太清师尊在耳边喃喃的叹息,依稀在说着这个青年男子,曾经因为救她,已经毁了一大半神通,伤重难愈。

    后来踏入须弥幻境,为了击破诸般幻象,他强行再次使用“紫微天祭”,已是自己走上了黄泉,纵是诸神在世,也救之不及。

    所以他救回了师尊,救回了杨篁,却救不回全昆仑最清澈的一双眼。

    师尊连带着将他未出口的那句话也捎回。

    这句话若由他来说,神色必如寻常时的孤寂,语气也必如初逢之际的冷清。

    “若我战死,葬我于昆仑。”

    从此,便是渺渺三生路,相见永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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