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
与往常一般,那铿锵有力的步伐响彻在被黑暗笼罩的走廊上,每次听见这脚步声,老戴斯蒙都不禁地想,“他虽年轻,心肠却比石头还要坚硬;眼神比寒冰还要冷酷。最动人的女孩在他面前欢歌曼舞,他却无动于衷。幸好,醇厚的美酒能稍稍熔化他眼里的坚冰……”他回想起初见他的那一幕,身子不由地发起颤,脑袋一阵晕眩。
那一天——老戴斯蒙记得是在半年前的一个夜晚——突然下起暴雨,无论是巡逻的兄弟,还是守卫在外头的兄弟,被突如其来的暴雨一浇,顿时鸡飞狗跳、骂骂咧咧地冲进城堡的主楼,享受着大厅里头成百上千把火把所带来的温暖。
老戴斯蒙是最后一个到达主楼的狮子心士兵,在极度冰寒的暴雨的浇打下,他的身子止不住地哆嗦,几乎是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的他,左手扶着墙壁,右手用长矛撑地,一点一点地挪进主楼里头。
刚一进去,一股巨大的热浪扑面而来,让哆哆嗦嗦个不停的老戴斯蒙长舒了一口气,“戴斯蒙,你是最后一个,快把门关上!”一个公鸭嗓远远地使唤着他,他下意识地诅咒了公鸭嗓一声,然后,转过身慢慢地关上大门。
关上大门的难度出乎老戴斯蒙的预料,他记得前几年为前任军团长关大门时,还未如此吃力过,现在——老戴斯蒙还不肯承认自己已经老了——他需要一个帮手,但那群正吃喝玩乐、唱着不知道什么玩意,尤其领头者还是那个公鸭嗓的士兵们,谁愿意来帮助他?
“难道我已经老到需要这群狗娘养的混蛋们的帮助了?”听着外头稀里哗啦、夹着沉闷雷声的暴雨声,老戴斯蒙一阵迷茫,年轻时,颇受第六任军团长赏识的他,可从未想到自己过自己居然会有如今的悲惨境遇。
老戴斯蒙越想越是难过,当他的喉咙快要压不住即将冲出的哭声时,一只纤细的手划过他的眼角,与他一同推大门,“戴斯蒙,加把劲,很快就能关上。”一个温柔的声音响在他的右边,转过头一看,是女仆迪妮莎。
迪妮莎是四年前来到狮子心的女仆,她有着一头栗子色的长发、碧绿的眼、小巧的鼻梁、水润的嘴唇,上面还点缀着几粒小雀斑——但这对一个老人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经常偷偷的给他带来一小瓶白兰地。
“谢谢——”老人感激的看着迪妮莎,他的声音一度有了哽咽——这让他感到羞愧,难道他就像公鸭嗓他们说的那样,已经老了?不,不可能——于是,他用力地咳了几声,把哽咽压下,重新对迪妮莎表示感谢:“谢谢你,迪妮莎!”
迪妮莎轻声笑了一下,她能理解老戴斯蒙不服老的心情。两人合力推着已经关了一小半的大门,伴随着“吱呀”的一声,大门终于关上了。老戴斯蒙擦掉额头不知是冷汗,还是雨水的液体,长呼了一口气。
“戴斯蒙,我帮你把食物拿来了,我知道你不爱跟他们一块吃饭。”
迪妮莎拿起之前她放在一根柱子旁边的餐盘,餐盘上放着一块烤猪肉、一杯混着小太阳的咖啡,还有一块黑面包。
“啊,谢谢你,真是太感谢你了,迪妮莎。”
老戴斯蒙接过餐盘,拿起咖啡饮了一口,滚烫的咖啡驱散了身体里的寒意,一直哆嗦发紫的嘴唇,恢复了血色,“哈……”他呼出一口热气,朝着迪妮莎一笑,就蹲坐在柱子一旁吃了起来。
在老戴斯蒙前方四、五十米远处,一群人分别环着几张圆桌子坐着,女仆们不断从厨房里端出鲟鱼、猪排、烤羊肉、鸡肉、牛排等食物,还有小太阳、红酒、葡萄酒、黑啤酒等饮料,放在桌子上以供众人吃喝。
在众人开心吃喝之际,公鸭嗓——一个红头发、脸上长满斑点、一口黄牙的男人站了起来,他喷着酒气,用公鸭一般的嗓音说:“啊,嗝……在这该死的天气里,兄弟们,不觉得我们应该高唱一首歌,以庆祝我们能免受寒冷、饥饿么?”
正鼓着腮帮子、喝着酒水的士兵们,纷纷应和,“那好,兄弟们,就先……嗝,兄弟我给大家唱起来,嗝……喂!快把你手上那瓶白兰地给我!”打嗝打得难受的公鸭嗓,一把抢过正从他旁边走过的一个女仆手上端的酒,他咬掉木塞,“嘟嘟”喝了一小瓶后,大声唱了出来:
“嘿,小姐,看看我们的肌肉多强壮;嘿,小姐,看看我们的剑多锋利;嘿,小姐,看看我们的衣裳多华贵;嘿,小姐,快把你的衣服脱下,露出你美丽的身躯,不然,不然别怪我们的长剑无情……嘿,小姐……”
正埋头吃饭的老戴斯蒙,一脸阴霾地抬起头,向那群人投以厌恶、鄙夷的目光。自一年半前第十五任军团长死去以后,头几个月还好,但日子渐久,新军团长还未到来,这群失去束缚的人,就像脱了缰的马似的,不,用马这种动物来形容他们,简直是对马的不尊重!得用狗!发了情的公狗来形容!
上街抢女人、吃饭不给钱、逼迫囚犯自相残杀、倒卖武器给雷瑟之眼……这一系列杂种行为,都是老戴斯蒙不敢想象的,但他们就是这么堂而皇之地做出来,好像他们才是狮子心的主人,如同此刻他们居然在主楼里开着粗俗、恶心的宴会!
值得庆幸的是,他们始终没有对城堡里的女仆下手,或者说,并没有像对待那些无权无势之人一样,那么粗暴恶劣。但是……老戴斯蒙可以肯定,如果新军团长还不来,这群狗杂种就会开始对女仆下手。
洋洋得意地唱完这首粗俗、难听的曲子后,公鸭嗓向众人鞠了一躬,然后他说:“大家,一块儿唱啊,高高兴兴的唱啊,唱起来啊!”说完,他一把扯过旁边的一个女仆,强行把她抱在怀里,“嘿,宝贝儿,你的小嘴可真漂亮,来,让我亲一个,就一个,嘿嘿……”
女仆瞧着从那口黄牙,以及闻着正从里头喷出的酒气、葱味、大蒜味,她下意识地尖叫、挣扎,但皆无济于事——她不知道,禽兽总以玩弄无助之人为乐——公鸭嗓“嘎嘎”地粗笑着,边笑边扯掉她身上的衣服。
他旁边的士兵也大多欢笑着,只有少数一些人始终保持沉默。
老戴斯蒙认得这个女仆,她叫安妮,十五岁,笑起来有两个可爱小酒窝。他还记得她每次见到他,总会亲切地叫上一句,“戴斯蒙爷爷。”
狗杂种!
老戴斯蒙站起身,拿起他靠在门边的长矛,他要去弄死这个狗娘养的!他大踏步的声音,引起了公鸭嗓一伙的注意。
“哦,这不是戴斯蒙么?嘿,我的好兄弟,你是要跟我们一块儿吃饭了么?马克,你吃饱了?吃饱就让开一会儿,让戴斯蒙坐上来。”公鸭嗓眯着眼笑着,他旁边的一个瘦竹竿,虽起身让开了位置,但一脸警告之意的盯着老戴斯蒙。
老戴斯蒙努力直起略有弯曲的腰,他无视瘦竹竿的警告,朝公鸭嗓扬起了手中的长矛,“哈蒙,放开安妮!你连一个孩子都要欺负?!”
公鸭嗓“哇偶”了一声,然后说:“戴斯蒙,在新军团长还没来,副军团长与几位百夫长暂时都不在狮子心的情况下,我,哈蒙,作为此地的唯一百夫长,可以把你这行为视为挑衅长官,将你处死!但……戴斯蒙,你我毕竟并肩作战过,我不想这样,所以,你最好把你那根长矛放下!这种话,我绝不说第二遍!”
“混蛋……”
老戴斯蒙盯着正以无助的目光看向他的安妮——女仆装已被扯到露出了少女的胸部——再瞧了瞧嘻嘻哈哈的公鸭嗓,他旁边的士兵大多站起身,手按在腰间的长剑上。此时此刻,老戴斯蒙极为痛恨自己衰老的身躯,如果,他还年轻的话……
“各位啊,难道你们愿意让一个禽兽,对一个孩子做出如此恶行么?!”他盯着那些始终不发一语、沉默以对的士兵,当令他失望的是,面对他的目光,他们都低下了头“你们竟然如此懦弱!我真为你们感到羞耻!”
“该死的公鸭嗓!就说你说的那样!我再跟你说一遍,放开安妮,这种话我决不再说第三遍!”
“你说什么……公鸭嗓?!你居然敢这么说我!”公鸭嗓哈蒙的脸一下张红,他猛地起身,把女仆安妮推到一边,“戴斯蒙,我要砍断你的腿!然后把你丢出去,让你像条癞皮狗一样,冻死在外头!”
公鸭嗓哈蒙拔出腰间的长剑,一旁的士兵也跟着纷纷拔出时,被他挥手制止,“停下!对付一个老头子,还要你们帮忙!这不是在说我就是一个废物么!我要亲自打断他的腿!”他面目狰狞地盯着老戴斯蒙。
老戴斯蒙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手中的长矛向后一缩,矛尖对准公鸭嗓的心脏。他知道他根本不是年轻力壮的公鸭嗓的对手,要想赢,唯有利用他看不起自己年老这一心理优势,在他的大意中,一举爆发打败、甚至击杀他!“老狗嘴里可还是有几颗牙的!”老戴斯蒙暗暗地想着。
“准备好了?”公鸭嗓哈蒙耍了个剑花,然后向老戴斯蒙冲去,老戴斯蒙怒吼地扬起矛尖向前捅去。
在公鸭嗓哈蒙与老戴斯蒙交击的一刹那间,谁都没有反应过来,唯一能听到的就只有“咔嚓”的一声,然后老戴斯蒙向后飞去,撞在一个柱子上,他茫然地看着手中断裂成两截的长矛,还有胸口沾着雨水的脚印。
公鸭嗓哈蒙收起脚,慢慢地向老戴斯蒙走去,瞧着试图挣扎起身,却最终无力靠在柱子上喘气的老戴斯蒙,他觉得心情愉悦极了,“老头子,让我们看看究竟谁才不会再说一遍。”
“老戴斯蒙,你是想先断左腿,还是右腿?”公鸭嗓哈蒙吹着口哨,俯视着老戴斯蒙,剑尖随意地戳进了他的右腿,血流了出来“唔……”他强忍住疼痛,不叫出声。
“哈……看不出来,你也是个硬骨头嘛?”公鸭嗓哈蒙不无讽刺地说着,“既然不小心戳中你的右腿,那就先从你的右腿开始好了。”
当剑将劈中老戴斯蒙的右腿之际,大门发出了“吱呀”的声音——有人正从外头开门,公鸭嗓哈蒙一下停了下来,扭头看向大门。
迪妮莎趁机从人群中走出,她左手拿着一杯白兰地,右手则扶起了老戴斯蒙,“喝了它,你会舒服一些的。”她递过因穿过人群,而洒出锡制酒杯一些的白兰地,老戴斯蒙接过手,一口饮尽。
公鸭嗓哈蒙并未理会迪妮莎对老戴斯蒙的帮助,他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正在打开的大门,伴随最后一声“嘎吱”声,大门终于打开,他下意识地往前一步,想看清门外之物,这一看,他被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大门外,一个提着油灯的瘦削人影,眼眶内的部位暴射出幽蓝、深邃的光芒,冷酷地观察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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