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头顶窗口逐渐透进的亮光,便已经猜测道外面天亮了!
窗户上吹了一夜的寒风,令漆黑的牢房内更加清冷。身旁的大汉说着梦话,或许是梦到了什么美事,竟然挥舞着粗壮的胳膊,却不巧打在了罗四海的脸颊上,顿时一阵疼痛涌上,本就无心睡眠的他也就更加清醒。
心中一阵恼怒,随手推了推壮硕的大汉,稍有空间可以活动,这才审视着狭小逼仄的牢房内。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数十人,除去方便的地方,几乎占满了整个空间。气息郁结不流畅,一股难问的腐臭味弥漫着,混合着排泄物的气味,形成一股令人惊心动魄的味道。或许是麻木了,身处其中的罗四海竟然闻不到。
罗四海侧耳听去,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看守的埋怨声,“这李家搞什么?逗我们玩吗?前天送人进来,说是抓住了盗窃家宅的小贼,今天却让大管家前来保释,说什么是下人糊涂,将自己的少爷当成盗贼送进了警察署,他这是想告诉所有人我们警察署都傻子呢?还是想昭示所有人说他们家的下人混账呢?”
罗四海听到了“李家”二字,浑身一个激灵,警惕听着逐渐凑近的交谈内容,心情愈发凝重起来。
罗四海很清楚自己就是因为李家而被送进入了警察署,狐疑中,甚至好奇起来:李家的少爷会如此完虐,竟然任由下人混账,将自己送进了牢房里?
这时另一个人劝慰道,“兄弟,你还是住嘴吧,上面决定的事情,纵使你有怨言,也得咽到肚子里,你可别忘了,李家是什么身份?听说各大督军都给他们家面子,何况是我们警察署的署长呢?你信不信,这件事情闹到署长那里,也是你我吃亏。”
“我呸,这还成了我们的不是了?”那先前的人委屈啐道,“我们只是接收了他们送来的犯人,这可好,竟然成了我们的错了,真是倒霉催的。你刚才也看见了,那李家的管家盛气凌人的样子,哼,说来说去,不就是一个奴才胚子,神气什么?”
“好了,别埋怨了,权当是赌输了钱财。”那同伴声音放低劝慰道,“待会带人出去的话,那李家管家定然会有所表示的。”
此话一出,那先前发牢骚的人终于不再言语。脚步声同时也停在了牢房铁门外,接着咔嚓一声开锁的脆响,牢门被打开。
罗四海不免一颤,侧目望去,扫过身旁所有人,搜寻着这些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被抓进牢房的犯人,看看谁是这二人口中所说的李家少爷。
然而失望了,他也没有认出这些人中有谁看起来气度不凡。
“妈的,这么难闻,这些蠢猪吃了什么?”骂骂咧咧中,罗四海看到了牢头警卫王二祥和孙三庙出现在打开的门前。
一阵过道的冷风吹进来,更增添凄冷,罗四海不仅蜷缩着身子。
王二祥脾气暴躁,拿起腰间的警棍,使劲敲打着铁门,发出刺耳的响声,似在宣泄满腹的恼恨。
“都给老子起来。”王二祥咒骂着,“在不起来,今天让你们都饿肚子。”
这年月里,谁能抵御饥饿?在牢房中虽然失去了自由,可是好歹有一口吃得,这也正是牢房人满为患的原因。
听到吃得,这些人都心惊胆战的站了起来,紧张望着眼前的牢头,眼巴巴等着二人训话。
王二祥冷笑着,啐了一口,目光游走,落在罗四海身上,啧啧笑道,“罗四海?你给我出来。”
罗四海一颤,心头也凝重起来,暗自嘀咕,“听说这警察署有一套规矩,但凡进入牢里的人,逐一会被牢头叫去训话,并从中侧面讨要孝敬钱,如他们满意了,以后日子会好过点;如果不满意,那可就惨了,不只是常常被人欺负,甚至可能会被用来顶替别人的罪过。”
看着二人的笑容,罗四海双腿打结,不免心中更加担忧起来。深知自己身无长物,又格外怕死,也不知道怎么去应付。
想起二人刚才的交谈,苦笑起来,暗想,“不是找李家少爷,怎么突然又找上我了?”心中有千般的疑惑,但脸上不敢违逆,含笑凑上前道,“两位大哥什么情况,我住的好好的,怎么有空找我?”
孙三庙瞅了一眼罗四海。他一惊,能感觉到孙三庙目光中含着的凌厉,不觉收起了嬉笑,心中更加纳闷,毕竟在这地方,都是这些人说了算,而且自己还要在这里呆上一年的时间,不便贸然得罪。
“我是叫你罗四海呢?还是叫你李浩大?”王二祥玩味地嘲讽着,压着心中的怒火,提醒道,“你可想好了再说。”然后挥舞了下手中的警棍道,“要不然别怪我手中的棍子不认人?”
罗四海瞪大了眼睛,一时茫然,伸手抓着自己的脑袋道,“王头,你在说什么?我,我怎么不明白呢?”
王二祥脸上骤然一变。孙三庙看在眼中,忙上前推搡了下王二祥,然后笑了笑,缓解气氛道,“人家常说,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可到好,不但改了自己的名字,索性连同姓都改了?呵呵,这有钱人家出身的公子哥都你这般任性吗?”
罗四海越听越糊涂,郁闷道,“两位在说什么?我怎么越听越不慎明白呢?”
王二祥和孙三庙茫乎对望一眼,同时干笑起来。
王二祥伸出大拇指道,“有种,真有种,不过你演的可真像。这全家齐上阵,连我们都欺骗,这也就是你们李家,如果是别人,我保证打爆他的脑袋。”
王二祥面色狰狞起来,罗四海被惊到,退了一步,却撞在台阶上,险些跌倒在地上。
有种需要他们称赞吗?从小罗四海就清楚的知道自己有种。在多年以前,他第一对女人感兴趣时,他就深刻地认识到,自己是铁骨铮铮、嗷嗷叫的汉子。
然而此刻,这眼前二人的举动,让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在做梦。
“李少爷?能不能跟我们说句实话,你们爷孙两究竟在玩什么?”
孙三庙一副商量的口吻,好奇凑了过来。他虽然很不喜欢罗四海身上发出的怪味道,可是仍然忍不住心中的好奇,紧紧盯着眼前这张棱角分明、却同样透着疑惑的脸庞。
“我叫罗四海,什么时候到成了李家少爷了?”罗四海抓着乱糟糟的头发,诧异地问出口。
孙三庙眨了眨眼睛,发现他竟然不给自己面子,可又没有办法,笑着掩饰了自己窘迫道,“行,你有种。呵呵,没办法,谁让你出身这么好?既然你不说,那我们也不问,免得彼此耽误时间,你这就跟我走吧?”
“啊?去哪里?”罗四海甚至没有听清楚,恍惚中,暗自猜测这二人或许另有图谋,说不定要用自己给什么人去抵命,故意整了这么套说辞。心中一害怕,忙慌乱辩解道,“我偷盗安西李家富户,当场被抓,人证物证具在,不是要判处一年监禁吗?”
“吆,什么意思?你是还没有在这臭烘烘的地方待够吗?”王二祥不乐意了,服软道,“我算是怕了你们爷孙了,你看看,你演的跟真的一样,要不是你家老头子跟署长打招呼、要不是你们家那不可一世的管家现在在署长办公室等着,我甚至都相信你所说的这一切是真得。”
“管家?”罗四海更加郁闷,伸手抓着脑袋。他自己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何时竟然奢侈到有了管家?这么奢侈的人设也能出现在他身边?疑惑中,他偷偷伸手掐了掐自己的大腿,疼痛地感觉让他清醒起来,明白这一切不是在做梦?
清楚的记得,现在是西元1八八0年,整个三十六省刚刚结束纷乱战局没有几年,终于出现了少有的盛世。
然而经过漫长的战乱,此刻仍然有很大很大一部分人还处于贫苦中,罗四海相信,他们罗家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罗四海出生在安西秦天镇杨河村,今年二十六岁,虽然已经长这么大,可也算是可怜人。他清楚的记得,三岁的时候死了母亲,以至于现在根本想不起母亲的样子。
原本以为这样够倒霉了,可是就在他十二岁时候,老天看他挺顺当,于是又不客气地带走了他的父亲。从此他便孤零零漂泊在世间。
罗四海中等身材,不胖不瘦,常年的职业生涯中,让他练就了一身结实的身板。
很庆幸,那死去的父母给了他一颗灵光的脑袋,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有着超于常人的视力。或许这便是他那死去的父母留给我唯一的骄傲。
在十三岁时,他遇到了贼老头。这老头子可不是一般人,江湖人称“三只手”。罗四海不知到贼老头的真实身份,但是对“三只手”这个称呼却格外熟悉——所有人骂小偷都称呼为“三只手”。
然而事实证明,确实如罗四海所想的一样,贼老头就是常常被大街小巷咒骂的那种人。
据说贼老头第一眼看到罗四海后,便觉得他根骨奇佳,忍不住心中的雀跃,非要收他为徒。
迫于生活的威逼压力,在贼老头用白面馒头的诱惑下,他被迫答应了。好在这贼老头人不错,教会了他识字,并把自己赖以生存的衣钵传授给了他。从此他成功地误入歧途,成了一名光荣的穿街走巷者,行里俗称,“小贼或者小偷”,属于下九流的行当。
开始记得老父临终时叮嘱,让他无比恪守本分,不可走了歪门邪道,以免辱没了罗家门风。
据那死去的老父说,以前他们罗家祖上也是清流人家,甚至他素未蒙面的外婆,好像是不知道几代的安西督军的独孙女。但以罗四海看来,这都是老头为了在他面前抬高罗家身份,故意给他吹牛皮。至少罗家威风的时候,他可并没有看到。
如果罗家真的很不凡,何以沦落到如今这般家徒四壁,绳椽瓦灶的地步,甚至连同所有的亲朋好友都走丢了?
穷在闹世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这或许是至理名言。
罗四海很看不上贼老头教他的东西,毕竟下九流的营生,让人嫌弃。可是想到贼老头的说辞,他那个不忿的小心脏就妥协了。
每当罗四海鄙视贼老头时,他就责问罗四海:贼怎么了?那也是一门生计。还振振有词地给他讲故事,说在战国的时候,有一个和他一样的老头子,叫什么孟尝君的,不过这个老头子贼有钱,收养了很多的门客,其中就有像他们这样的人物,听说最后还帮了很大的忙,因此贼老头把这鸡鸣狗盗般的人物奉为先祖,那得意的样子,似乎昭示着自己手艺是千古传承而来的,并奉为圭臬。
为了说服罗四海,贼老头还给他讲了很多很多关于他手段传承的故事,其中罗四海最喜欢他所说的关于《水浒传》中鼓上骚时迁的事迹。
这贼老头很可恶,在他的熏陶下,罗四海终于放弃了心中的坚持,和他同流合污起来,甚至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也是,都快填不饱独子了,还顾什么罗家不可考究的伪门风?
在贼老头的撺掇利诱下,加上罗四海脑袋灵光,又喜欢钻研,配合着过目不忘本领和锐利的眼力,很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早已经将贼老头甩到了几条街以外。
或许是贼老头气不过,在罗四海十六岁赢过他后,竟然被一口馒头活活噎死了。之后罗四海又成了孤儿。
所以说,谁能有罗四海清楚自己的身世?可眼前这两个货,硬说他是什么李家少爷?这不是在玷污他的“清誉”吗?这是对一个合格小贼最大耻辱。
“好了,也甭跟他废话了,看他样子,根本就不打算跟我们坦白。”王二祥看罗四海信誓旦旦的样子,一脸不悦,近乎粗暴地打断了他的回忆。
孙三庙无奈附和道,“谁让人家是有钱人呢?也别浪费时间了,免得署长待会责骂办事不利索。”
王二祥叹了口气,无趣地看着罗四海,抬高声音道,“那就请吧,我们的李大少爷。”
罗四海很想骂他,可是一想,还是算了。他甚至觉得这两人可能是喝醉了酒,在他面前撒酒疯呢?但是看这二人的样子,却又并不像是开玩笑。一时心中疑惑,“肯定是李家家主得了失心疯,竟然要捡我当个便宜的孙子。”
短暂失神中,随着二人地推搡,罗四海瞥了一眼牢房,不免打了哆嗦,顿时计上心来,人也变得安分了,配合着向外面走去。
想着即将离开这鬼地方,他心中无限感慨。
反正一无所有,又身无长物,就算是被人骗了,也该是骗子倒霉,与他自己又有什么好损失的。但是想起这精明的二人为什么糊涂到非要称呼自己为少爷,罗四海就有些弄不清楚,甚至有些冲动,想看看这李家究竟卖的什么药?装的什么大瓣蒜?
想起三日前的境遇,又迷惑起来。李家?哪个李家?难道真是那抓住自己的李家?想到李家的院中的境遇,罗四海不免打了个哆嗦。
但随即又否定了,自己可是在李家失手被擒,被那些恶奴五花大绑,送进了安西警署。
纵然是有另一个李家头脑发昏,将他认错成自己的孙子,可也绝对不会是那个将自己送入警察署的李家。想到此处,心里轻松了许多。
一路心中忐忑,随着孙王二人穿过长长走廊,看着三步一哨,五步一岗的安西警署,心中毛骨悚然起来。
这安稳年月里的警署,所有的军力无处使用了吗?以至于全部压制在了警察署的警卫岗哨处?按照这个布防,恐怕就是一只蚊子飞过,也能立刻警觉到。
在空阔的大院里,数十辆吉普小轿车停靠着,其中一辆显然不属于警察署,甚至能看到此刻坐在吉普车内的司机。
罗四海吸了口凉气,浑身不舒服。那车里的司机他正好认识,正是三天前送他进入警署大牢的安西李家的司机,至今还清楚的记得,当时他想要逃脱,就是被他发现的。
罗四海有些担心,如果是李家人,那他们为什么要说谎,冒认他是李家少爷,并将他救出警署?
如果是为了他,开始的时候就没有必要将他送进警署,也用不着此刻费尽心机来这么一趟说词,但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莫非是要对他不利?
罗四海也想不通其中的关键,不觉手脚发麻,甚至想着能怎样回到牢房中躲过灾难。
李家的阴狠手段和怪异布局,他可是亲眼看到、亲身尝试过的,要不然他这穿街走巷的高手,怎么能在李家失了足?葬送了一世英名?
说不定这李家就是要将他接出去后,秘密处决掉,以解心头之很。
罗四海越想越害怕,毕竟在这年月里,身为安西首富的李家想要随便了结一个人的性命,那也是举手之间的事情。但是眼前又浮现出那袭倩影,还有小猴子兄妹的安危,一时间又犹豫起来。
胆怯中脑袋里盘算着脱身之计。
蓦地,他灵机一动,索性捂着肚子,唉嚎道,“不行了,我肚子好痛,我要去厕所。”
王二祥和孙三庙相互对视了一眼,充满了震惊,竟然同时大笑起来。
茫然看着而大笑的二人,罗四海僵立在原地,竟然忘记了装样子。
孙二祥提醒道,“要不是你们家的管家告诫我们,你一定会在半路详装肚子痛,然后借机溜走的话,或许我们还真就相信你了。”
“啊?”罗四海暗自叫苦,竟然被人拆穿了。他脸色通红,却茫然不解,可瞬间又害怕起来,猜不透那黝黑敦实的李家管家究竟想要干什么?有什么目的?甚至把自己脱身的借口都算计到了,封死了所有去路?
贼老头曾经说过,但凡看不透的人,你就要小心了。然而这李家,一个管家,竟有这般手段,那未免也太过恐怖了!
罗四海想到了三天前的那个夜晚,自己在李家所遇到的事情,还有昏迷时看到李黑阴骘的样子,顿时惊出一身细汗。
这李家不只是布局恐怖,还透着说不出的神秘,这也是他为什么会失手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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