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和帝从来不是奉行“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人,他想,自己注定没办护着如意母女太多年,与其把如意养成一个什么都不懂,只会依靠他人的小女人,还不如培养她的政治敏感性。至少这样一来,如意可以通过自己的头脑,避开大多数危险。
心中有了决断,征和帝以培养如意对朝局变化的敏感度,设题问道:“既然如意猜到谢俊武犯下罪责,不妨再好好想想,他到底做了什么,让朕最终对他忍无可忍,非要除之而后快。”
如意脸上终于露出苦恼的神色,手指搅在一起半晌也没给出答案。
征和帝对此并不意外,虽然他偶尔会抱着如意坐在大正宫里处理政务,可如意接受的教育与皇室接班人教育没有一点关系,她所学的一切只是让她知书达理,并且有了处置日后陪嫁的能力。
如意现如今的反应已经是意外之喜,足够证明她的天赋。
“别害怕,心里怎么想的都说出来,这儿就咱们妇女二人,说错了朕也不会嘲笑你的。”征和帝语调温和的开口,眼中充满鼓励。
如意边思考边慢吞吞的说:“父皇很有容忍之量,所以反过来可以推断出谢俊武做的事情超过了父皇为帝的底线。我只能想到通敌和逆谋两件事情了。父皇,你的问题好难,再具体的我想不出来了。”
征和帝微微闭着眼睛听如意清脆的声音在耳边诉说自己的想法,等到她停下声音,征和帝心中喜悦再也掩饰不住。
他止不住声音发颤的追问:“如意是怎么想出来的?”
如意被征和帝激动的模样吓到了,不由得缩了缩肩膀,压低声音小心翼翼的说:“儿臣听侍读博士讲过‘十恶不赦’。”
“十恶不赦”所谓的“十恶”,包括:谋反、谋大逆、恶逆、谋叛、不道、大不敬、不孝、不睦、不义、内乱十条。
如果谢俊武犯下其中不孝、不义、不睦、内乱、恶逆、大不敬几项,如意可以确定,只要谢俊武是个对职位内事物办理妥当的官员,那么征和帝根本懒得搭理这些与皇室绝缘的“恶行”。而谋大逆这种挖掘皇室祖坟的活动,只要谢俊武脑子没有毛病,肯定也不会做。
使用简单的排除法,谢俊武被征和帝处置的可能性只剩下“谋反”和“谋叛”两项。
这个办法看似简单,但想要如此迅速的做出判断,却要求思考者对征和帝的胸怀有着绝对的把握。
征和帝用人只在乎“为官的能力”,对于他们的私德却不那么在乎。
正因为如此,“被”大公主和离的前夫裴俊才能继续升迁,担任到大理寺卿的高位;宰相何如与何旭两兄弟打成一团,只为了抢夺求娶富商遗孀的机会,仍旧得到征和帝的重用。
因为对征和帝绝对的了解和信任,如意飞快做出选择,而掌握朝堂几十年的征和帝也很快推测出如意的思考方式,心中动容不已。
女儿是真的信任他、崇拜他,并且对他为帝的评价极高,才会给出眼前的答案!
征和帝压下眼中泪意,慈爱的对如意说起当年的事情来:“朕说过谢俊武一把好刀,他能力卓著,在侍御史的位置上坐得非常稳当。只要他想要参哪个官员,提出的证据必定是真的。
朕那时候急于摆脱老臣的桎梏,哪怕看出谢俊武的做法时间长了可能会导致臣子之间相互构陷,但朕太需要给自己的心腹腾出些位置,只好暂时忽略这个问题。
果然时间一场,朝堂风声鹤唳,五品之上的高官竟有小半被谢俊武以各种名义参倒。他们犯下的罪责在朕看来,许多都无足轻重,但按照律法却至少是夺官、流放的结局。再加上谢俊武每次都是师出有名,而这群官员确实犯下了无可辩驳的罪责,时间长了,朕也懒得为他们开脱,一切按照律法处置。
这样一来,果然腾出许多机要位置,让朕能够任意将看中的官员提拔上来。几年之内,有谢俊武在,朕过得极为顺心,因为他把朕看不顺眼的官员都或是‘送走’了,或是‘吓走’了。
为了奖励谢俊武的贴心,朕一度将他擢升至御史丞的位置。可朕很快发现事情渐渐失去了控制,谢俊武参倒一名官员,总会莫名其妙的牵扯进去几名于此关系不大,却有含含混混看着有问题的官员,而这些罪名处在两可间的官员的,大多是中层武将——那些没有深厚背景、大字不识几个、说话极不中听却又凭借真本事拼杀到自己官位上的武将。”
征和帝低声说着,他苍老的声音里凝结出一股令人胆寒的杀意,像是冰冷的湖水逐渐将人淹没。
如意紧张的握住双手,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
征和帝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无踪,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忽然眯起眼睛,用一种古怪的声调嘲讽:“朕能够作为皇位凭借的便是将士们对朕的忠心,可手底下的将领一个个都换成了陌生人,朕夜里睡觉都不安稳,又怎么能不心中生疑呢?于是朕让暗卫跟着谢俊武,调查清楚他到底为什么总是跟武官过不去。一查之下,真相大白,原来镇国大将军于慎海曾经羞辱过他百无一用是书生,于是他要把从于慎海军中拼杀出来的武将全部驱逐出朝堂,还私下与北方蛮王书信往来,意图泄露军机布防图,将于慎海害死在草原上——我大周的安定有一半是镇国大将军家中三代男丁的性命换来的!朕怎么能再容忍谢俊武在朝堂智商耀武扬威。于是,朕擢升了与镇国大将军是连襟的何如和何旭兄弟,让他们当了宰相来遏制谢俊武。等到暗卫搜集的证据齐全,朕直接下令斩了谢俊武三族,以震慑天下。”
“……三族?!”如意心里“咯噔”一声,被征和帝对谢俊武的处置吓呆了。
征和帝微微眯着眼,浑浊的眼睛里酝酿着寒光,毫不留情的说:“朕没有杀光他九族,已经是看在他曾经为朕效力的份上了——若是对通敌叛国者妇人之仁,怎么对得起战死边关的英烈。”
如意摇摇头,有些失神的说:“谢俊武死了不冤枉。”
只是,可惜了三族之中枉死的老弱妇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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