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茁埋着头，一颗一颗小心翼翼的剥着荔枝皮，露出晶莹如凝滞、甜蜜如澧酪的果肉放进温润的白瓷碟中。
瓷碟摆了八颗荔枝后，安茁停下手，抬头看向如意说：“小姑姑，荔枝性热，不可多食，今天只吃这些吧。”
如意笑眯眯的从中取了一颗，送到安茁唇边。
安茁羞涩的红了脸，动了动手指想把荔枝接过来，对上如意含笑的明眸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张开嘴唇直接把荔枝咽进口中，不经意间，嘴唇擦过如意的手指。
顿时，安茁脸上红晕更胜。
他喊着荔枝好一会，才将果肉咬破品味着在唇齿间散开的香甜果汁，吐了果核后，垂着眼睫轻声说：“我听连翰林说，日后你不上早课了？”
如意继续捻了一颗荔枝送到太子嫡子嘴边，让他不停吃果子，漫不经心的说：“我想多陪陪父皇，翰林给你们开的课程，多是诗书礼乐，我听和不听区别不大，没必要每天睡不饱觉的过去强跟课程。比起这些枯燥的课程，我更喜欢翰林们带着我们读经史子集、山川地质、数算、天文、历法。”
“阿茁你多吃一点，分到东宫的鲜果，没多少能落在你和嫂嫂手里。嫂嫂日后还得依靠你呢，你得快点长大成人，变成个能依靠的小伙才行。”如意眼看安茁慢吞吞的吃着荔枝肉，着急的又主动拿起一枚果肉送到他口中。
安茁线条优美的丰唇露出一抹浅笑，语调柔和的说：“九姑姑，宫里只有你和母妃待我好。”
如意忽然收起笑容，打断安茁的话，严肃的说：“千万别跟我提什么‘以后’，我不爱听那些话。”
在这座巍峨的宫廷之中，无论谁想要“日后过得好”，都会逼迫如意面对征和帝殡天的悲惨现实。
征和帝从小将她抱在怀里哄着，一字一句不厌其烦的教导她发声说话、弯着老迈的身躯搀扶她学习走路、握着她捏不住笔的小手指点她如何描红，不顾皇帝威严脸面的让她骑在脖子上登高看日出。
天下再不会有哪个男人像征和帝一样不含任何杂念的宠爱她、呵护她，她怎么能够忍受其他人说什么“日后”？
安茁抿紧嘴唇，把嘴边的话压下，再次撑起笑容温和的解释：“我想说的是，若你不是我亲姑姑该多好，我想要个你这样的妻子。”
话中的内容太出人预料，如意听懂安茁的意思后，彻底愣在当场。
过了好一会，她才捂着嘴笑得直不起腰：“阿茁，你和我一样大，才七岁呢，现在就想要个贴心的妻子了吗？我一定要告诉父皇，让他给你选个名门淑女。”
安茁垂下眼帘，“嗯，是啊，太早了。”
“好了，吃荔枝吧，我这还有刚送进宫的甜杏，各个都有拳头大，金灿灿的颜色真讨人喜欢。这东西不金贵，没人抢夺。我让碧水一篓，你带回去也给嫂嫂尝尝时令的鲜果。”如意只把安茁的话当成对自己的赞美，心情愉快的张罗了一场，最后不但让他带走了甜杏，还分了半个皮色碧绿的西瓜。
眼看天色转暗，如意才叫宫婢收拾东西回去，果然一进昭仁殿，征和帝满脸餍足的叉着腿坐在主位上，大掌揽在刘贵妃纤细的腰间，而她母妃满面桃花，一副被狠狠疼爱过的样子。
唉，有一对十年如一蜜月期的父母真是让人为难。
如意笑嘻嘻的凑到征和帝身边，被他一把抱到膝上，点着如意圆润的鼻尖说：“朕听说你这小调皮把太子的几个儿女都吓跑啦！真是虎父无犬女。”
如意就没想过要把自己身边发生的事情瞒住征和帝，但该摆出的姿态还是要做的。
她一皱鼻子，轻哼道：“父皇又偷偷盘问跟着我的内侍了。”
“呦，吾儿怎么猜出来是内侍不是宫婢说的？”征和帝对女儿斩钉截铁的回答有些惊异，不由得好奇心满满的询问。
如意捏起征和帝的手指，轻轻扣着他的指甲，看着指甲覆盖的血肉一会红一会白的来回变幻，撅着红润的嘴唇道：“宫女尚有出宫的一日，服侍伺候的主子尽心便可，平日子最不耐烦掺合进是非；但内侍不一样啊，他们一辈子都要在宫里求生。”
言下之意，太监们反而比宫女更忠心？
征和帝挥手令满屋子的宫女和内侍退下，将如意放在地上，俯身与她对视，正色看着总把她当成小孩子的幼女，认真的询问：“如意，你觉得内侍更加忠诚吗？”
如意收起脸上的笑容，用力摇摇头，有些忐忑的抓紧裙摆。
她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便引来征和帝的关注，这般慎重其事的将服侍的宫人全部腾出去与自己对谈。
……到底该不该讲真话？
如意紧张的屏住呼吸，与征和帝目光纠缠在一起，征和帝不言不语的看着如意，眼神温和而关切，如意心中一动，再不想什么得失，脱口而出：“因为内侍们除了往上爬，再没有其他出路，所以，他们对有些主人很忠诚，有些主人很轻蔑。父皇您是天下之主，整个天下都是您的，若是能够讨好您，任何一个内侍都可以飞黄腾达。何况我们父女之间关系亲密，父皇询问女儿的行踪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内侍更会主动将一切都说出来，甚至引着父皇为女儿出气，顺便显示他们的‘忠心’。”
征和帝仔细品味着如意的话，老脸上舒展开一抹笑容，欣慰道：“吾儿懂得人情事理了——好，那如意你说说看，有哪个内侍从朕身上谋到好处，飞黄腾达了。”
如意有些顾忌的向窗外瞥了一眼，歪头想了想，起身贴到征和帝耳畔轻声说：“父皇，全福啊。全福在宫外有妻有子还有兄弟，连同宅邸一起，不是您赏赐的么。”
征和帝彻底愣住，没想到女儿会说出这些话。
他像是失去浑身力气似的向后靠近隐囊里，干巴巴的说：“全福的妻子儿女都是买来的。朕只是想给他身后有一碗供的饭，但他的兄弟是哪来的？他本是父母双亡、九族离散的流民啊！”
征和帝和如意大眼瞪小眼，父女俩以为自己只是随口八卦，没想到还扯出了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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