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寺院争石磨？”征和帝难以置信的重复了一遍。
他抬起浑浊的眼睛，定定的看着长女，大公主动了动涂满了艳红色口脂的丰唇想要向征和帝解释，可是，在他威严的目光下，大公主越发撑不住嘴角的笑容。
最终，大公主收敛起强撑出来的虚假表情，低声下气的说：“父皇，您不知道，鸿德寺在河流上游，那台石磨利用河水拉动，每天不但能够磨出十六袋面粉，用完的水还会被寺庙引到附近几座村落去。儿臣的田庄都在另一侧下游，遇上大旱的天气，根本取不到水，儿臣也是不得已才要将那石磨夺到手中的。”
征和帝怪笑了一声，点点头，摇摆着身体走到刘贵妃身边落座，他布满皱纹的大掌按在扶手上，暴起的青筋显示出内心的不平静。
刘贵妃向来与征和帝心意相通，一见他心怀恼怒，马上将一杯果茶递过去。
温润的白瓷轻轻碰着征和帝的手背，带来一片清凉，征和帝抬起眼，看到刘贵妃娇花一般的美丽脸庞上流露出的关心，发觉征和帝专注的看着自己，刘贵妃眼中染上疑惑的情绪，可黑白分明的杏眼中仍旧一片坦荡。
这个美丽的年轻女人属于他，而他刚刚再一次从女儿口中知道她跟着自己不为了图谋权利、财富、地位等等引人发狂的东西。
多么难得啊！后宫那么多的女人，可只有她，只有意外被他遇上的她重视的才是他安黎，而不是大周的皇帝。
……不像他的那群子女，只会令他失望。
征和帝闭上眼睛，心想还真是应了自己在刘贵妃落胎说的话，他注定要把她当成妻子来尊重，当成情人娇宠，当成女儿疼爱，因为，他没办法想象失去心中净土的日子会有多难熬。
征和帝再睁开眼时，嘴角挂出淡淡的笑，大掌一翻，将刘贵妃连同她掌心的白瓷杯一起裹在掌心，借着刘贵妃的柔荑饮下微微带着凉意又不会太过寒凉而冻得口舌发麻的果茶。
在刘贵妃面犯桃花之色后，他温和的说：“歆歆，带着咱们闺女先去用膳吧，朕处理完就来陪你们。”
既然这么说，那大公主来求陛下的事情就不是家事，而是国事了。
刘贵妃秉持着自己绝不掺合政务的原则，起身向大公主行礼后，又不放心的对征和帝叮嘱一番：“陛下也别耽误了用膳，以免伤身。臣妾等陛下一起去纳凉。”
“父皇，您喜欢的菜，我和母妃都给你留下，你要快点来吃饭啊。”如意抓住征和帝的手晃了晃，仰起的小脸上是一派天真的期待。
征和帝笑着在她鼻梁上刮了一把，故意绷起脸道：“你就给朕吃剩菜？朕不高兴要对你治罪的。”
其实哪有剩菜呢，御膳吃得再简单每顿也有几十道，总是摆满了长桌，不得不让为数不少的一群宫女内侍专司盛菜的活计。
征和帝年岁大了之后喜欢吃甜软油腻的东西，御膳房的厨子们做菜早就把握住了征和帝的喜好，每道菜口味都偏于甜软，如意随便选几道留下，征和帝都会喜欢吃，根本不是为难的事情，父女俩你来我往的说话，不过是有意逗趣。
“我是学孔融让梨，把父皇爱吃的菜让给父皇；而且，父皇说过要节俭的，天气这么热，现做的菜烫口，反而让人没食欲。”如意忽然调皮的眨了眨眼睛，笑道，“父皇要是不喜欢，我就把菜都吃光了，让膳房给父皇现做，您不要嫌烫。”
征和帝瞪起眼，拉过如意，用力捏了一把她的嫩脸，大声强调：“朕很快过去，给朕留几道喜欢的菜。”
如意顿时发出一串清脆的笑声，做了个鬼脸，拉着刘贵妃往门外走，高声说：“父皇要说话算话，不然您来得太慢，今晚就只有剩菜了。”
刘贵妃被女儿拉着往外走，人却频频回头，用留恋的目光注视征和帝，瞅得征和帝心情愉快，他满眼笑意的目送挥手目送如意和刘贵妃离去。
待她们母女消失在视线里，跟随在征和帝身边的内侍马上将房门关紧，守在门外不让任何人入内。
征和帝脸上看不出喜怒，对坐在下首神色不安的大公主招招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忽然道：“宝珠，朕和你母后一起吃了三年长斋才留下你这唯一一个嫡出的孩子，在朕面前，你永远是受宠的长女。”
大公主眼眶发红，动情的叫了一声“父皇！”
征和帝摆摆手，打断她的抒情，视线落在多宝阁一柄玉如意上，停顿许久才摇着头发出一道长长的叹息：“宝珠，在朕面前你永远是孩子，但对大多数人来说，你已经不小了，你快到不惑之年，是几个孩子的母亲，该长大了——鸿德寺若真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寺庙，怎么敢夸下海口取这样的名字，又怎么敢公然在京郊截留水源分散。”
大公主颇不以为然的说：“父皇，你在宫中多年不出，根本不清楚世情。太平日子里，权贵人家大兴佛道两派，送房送地送香火，寺院道观都有钱得很，他们的派头大着呢，根本不把寻常人放在眼里。儿臣的家奴去鸿德寺找他们住持，告诉他们下游是大公主府的田产，让他们少用些水，竟敢对儿臣的家奴说‘恕难从命’。真是好狗胆！”
大公主说着，忽然转过脸对征和帝道：“父皇，不如您出面把上游的田地从鸿德寺手里换给儿臣吧，这样儿臣的田庄就不会缺水了。”
征和帝看着大公主飞扬跋扈的脸，心中隐隐不快，沉声道：“鸿德寺是我大周太祖的恩人，让鸿德寺一二又何妨。”
大公主短促的笑了一声，讽刺道：“多大的恩情能吃这么多年。”
“鸿德寺上一任主持是位老神仙，一百二十九岁才终天年。他在乱世之中施舍给你太祖父二十个馒头，才有你太祖父日后打下这片江山伟业！朕将鸿德寺东面的田庄都划给你做嫁妆，是盼着你能受鸿德寺老神仙和先祖一同庇佑，你却说出要夺了鸿德寺产业的话来。好好好，你竟然想让朕和你一起当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朕真是白教你道理了！”征和帝恼怒的一通将火撒出来，甩袖离去。
大公主登时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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