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出现在征和帝内书房的官员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虽然对外经营着不同的面孔,但说到底,哪个都是人精,没有一个是真正的傻子。
眼见征和帝面上不悦之色越发浓烈,官员们都住了口,书房一时间静得能闻落针之声。
“说!怎么不说了?朕还没被邀请到七公主府见识见识紫竹林的景致呢,给朕详细说说除了这片听风吹玉片相互敲击破裂声响的竹林之外,公主府上还有什么风雅的事情。”征和帝轻柔的开口,脸上甚至还带着点笑意,似乎也对风雅的碎玉之声充满兴趣,很想要深入了解一二。
魏无忌深深埋下头,一言不发。
他被征和帝亲手提携,君臣相处十几载,自认对陛下有些了解,知道征和帝有怒极反笑的习惯,这种时候绝对不肯开口触霉头。
大理寺卿裴俊只觉得嘴里发苦,他为人形象最是“刚正不阿,嫉恶如仇”,这时候不开口岂不是显得自己虚伪做作?
可裴俊不想对皇室公主们发表任何看法!再“被”大公主和离之后,他听了“公主”两个字都头疼。
可惜,明知山有虎,裴俊偏偏还得往虎山行。
这滋味可太难受了!
裴俊暗暗吸了一口气,紧绷着脸皮继续道:“七公主夫妇都是怜花惜花之人,春日百花盛开之际,难免吸引鸟雀啄食。张阅想出个风雅的主意,命令家仆找出红色丝线,将丝线盘做红绳,将指肚大小的赤金铃铛密密麻麻的结在红绳上,最后将缀满了金铃的绳网系于花梢之上。每逢鸟雀飞入花丛,想要啄食花蜜的时候,便让下仆牵动红绳另一端,顷刻之间公主府内铃声叮咚作响,受到惊吓的鸟雀挥翅狂奔,四散而去,就不再是花卉的威胁了。”
发觉征和帝注意力全在九公主身上,而九公主正兴致勃勃的听着自己的描述,裴俊只好硬着头皮解释:“京中近些年盛行养殖花草,宅邸之中若是没有一两株拿得出手的名品便要受人嘲笑只在乎官途,为人却极不风雅。张阅出身颍川张氏,有世家气度,七公主又是陛下掌珠,身份贵重,自然不肯落了面子令人耻笑。花重金专门置了一座琉璃花房,春日百花盛开之际场面极为盛大。许多人家因为打伤鸟雀而被人诟病,七公主夫妇能够不伤鸟雀性命又保存花卉无损的办法,在京中极受推崇。”
“因为很文雅?”如意乐不可支的插嘴,声音带着些许调侃。
裴俊同样出身世家大族,自然觉得不伤鸟雀性命又可保护花草的行为是极风雅的,可这不代表他认为奢侈浪费也是对的。
对上九公主遮不住笑意的娇嫩小脸,裴俊绷着脸皮,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刘贵妃可以以弓马娴熟著称京里,死在她箭下的鸟雀没有一百也有几十,若说杀伤鸟雀的行为不好,岂不是等于当面指责刘贵妃生性残忍?
裴俊再“刚正不阿”也不愿意平白的罪人,只好含含混混的说:“铃声优美,红绳艳丽,与盛放的百花相映,自然是风雅至极的,大公主和六公主也学了七公主的法子驱逐鸟雀,成果斐然。”
在世四位公主里面,出宫建府的三个都选择了同一个办法,可见结绳悬铃驱逐鸟雀的办法有多风靡。
如意听了大理寺卿强行给出的解释,笑得趴在征和帝怀中直抖,征和帝轻拍着女儿的脊背纳闷道:“这是怎么了,笑成这副模样?”
如意笑得满面通红,抓着征和帝的衣袖边笑边说:“竹林挂玉——听声;花房结铃——还是听声!爱好怎么跟我养得那只鸳鸯眼的猫儿似的!”
征和帝一愣,脑中顿时浮现出如意养得那只从来不用正眼看人的鸳鸯眼大白猫,听到一丁点响动都要好奇的蹲在声响前紧盯不放的模样,满怀怒火神奇的熄灭,只剩下哭笑不得之感。
他轻拍了如意的小脑袋瓜一掌,笑骂:“调皮,怎么能这样说你姐夫。”
如意撇撇嘴,提着裙子站起身对征和帝做了个鬼脸,边说边走出门:“除了宫宴,我可没见过这位好姐夫。”
言下之意,因为关系疏远,自然不是她的鸳鸯眼白猫“将军”像七公主的驸马,而是七公主的驸马张阅与极通人性的“将军”有相似之处。
如意走出书房后,在门外探出小脸,笑眯眯的说:“父皇,儿臣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过来是想要通知您,曹贤妃娘娘因为七姐嫁女儿没有钱去寻母亲哭穷了。儿臣记得七姐的嫁妆很多,为此跟贤妃娘娘争辩了几句,想过来问问父皇到底给了七姐多少陪嫁。唔,现在一想,七姐和七姐夫的日子过得这般‘风雅’,想必金山银海也不够填补了。”
丢下炸弹,如意干脆利落招呼着宫人抬辇送自己离开。
征和帝叹了口气,无力的摆摆手。
魏无忌马上看向户部侍郎,户部侍郎心里叫苦,尽量言简意赅的将剩余调查出来的内容快速交代清楚:“七公主与张驸马这两年左手进右手出,年节收到的礼物都偷偷当了换银子维持生计,可府中银钱花销太大,仍旧入不敷出。户部历来繁忙,臣等几人都不善交际,并不知道此事,正巧张驸马职位调到了户部,因为他的身份,将维护陛下专用器具的拨款项目交给张驸马负责,没想到张驸马敢与殿中省少监合谋套取户部拨款,以作他用。臣等失职,愿受陛下责罚。”
征和帝被如意捂热了的一颗心像是沉入冰水里似的难受,本就担忧皇子皇女结盟对抗自己的心中更添几分新愁。
儿子是要为国奉献的,自然要严加看管,但女儿们没有继承权,征和帝无论喜欢不喜欢都竭尽所能的宠爱,给了她们极大的权利;如长公主宝珠这般嫡出的女儿甚至还有封地。
结果征和帝得到了什么呢?他对女儿们掏心掏肺,女儿们却给了他狠狠一击。
难道她们缺钱花了,跟自己说,自己还会让她们挨饿受冻吗?竟然套取户部拨款!
征和帝不是如意,自然不会像小女儿一样单纯以为魏无忌如此详尽的解释、描述七公主对大公主心结和生活是为了强调七公主安娴心高气傲。
奢侈都是需要金钱支撑的,他当初拨给女儿们的陪嫁虽多,却禁不起日夜消。
没钱了却还要过奢侈生活,自然就要走歪门邪道,打起户部存银的歪脑筋;而户部每一项拨款都要有据可查,不能随意调拨。因此,向一些终年用不上几次却从不拖欠拨款的帝王使用的器具维护费用下手,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花着他给的钱还不满足,竟然插手户部的拨款,难道因为他对儿女都太过放纵了,儿女们才一个个都不老实吗?还是说,他们觉得自己快死了,所以早早准备后路呢?
这一刻,征和帝逐渐衰老的心中升起浓浓的防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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