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恒望着自己的佩剑时,目光是温柔的,可他捡剑的姿势是冷硬的,薄唇甚至微微抿起。
珍妃以为他要发怒,也该发怒,区区贱民竟敢指使皇帝办事,等着砍头吧。她心中暗暗窃笑,瞥向李凤书,得意的神情仿佛在说:本妃看你怎么死!
赵恒捡起剑后,握着剑柄,剑刃朝下走到李凤书跟前,把剑给她前俯身声道:“大爷,在外人面前能否给我点面子。”
李凤书怕珍妃跟自己抢剑,先把剑拿在手上,疑惑地瞅着赵恒,以眼神相询:面子?
赵恒颔首,但不抱期待。
李凤书嘿嘿笑两声,丢给赵恒一个“我办事你放心”的眼神,接着踮脚勾住皇帝的脖子,正儿八经地说:“皇上,谢谢你把剑借给我,你先到床上等着,等我处理好琐事就来给你推拿,管舒服!”
听着李凤书声情并茂地说空心架子,赵恒绷不住想笑,可是他又不忍心扫她的雅兴,只好佯怒诘问:“不舒服怎么办?”
“啊?”李凤书错愕,她堂堂越国医圣传人,通晓人体奇经百脉,推拿那是连自家养的狗子试过都回味无穷,怎么可能搞不定皇帝呢!
“你说。”赵恒俊容微微扭曲,憋得好辛苦,别过脸想望向别处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视线却恰好落在床上,整齐的床铺被她扒得有些乱,活像刚行巫山云雨一般。
赵恒的心突然滚烫,瑕想连篇,很想直接把闲杂人等轰出去,但贴心地随意坐下,把场子交给李凤书。
李凤书仔细想了想,一本正经告诉皇帝,“你放心吧,最多不舒服不收银子可中?”
赵恒惊愕回眸,“还要收银子?”
李凤书翻个大白眼,嘲讽道:“天底下哪里有免费的午餐,不给银子谁理你!”
珍妃看着他们你来我往,活似一对冤家,忍不住道:“皇上,妾身自幼习武,也学过穴位推拿。”
“抢生意?!”李凤书立刻举起剑,锋利的剑刃指着珍妃。
“你也忒庸俗了吧,身为皇上的妃子,为皇上排忧解难乃份内之事,你居然提那阿堵物,可见虚情假意!”珍妃边说边走近皇帝,放柔嗓子道:“皇上你说是不是?”
赵恒淡然道:“付出劳动力后索取报酬,很合理。珍妃不必介怀。”
“皇上!”珍妃不敢置信地瞪着皇帝,这才刚好上,被窝都没捂热呢,就偏袒上了?“你这也太偏心了!”
“娘娘。”余氏听珍妃与皇帝说话可谓心惊胆战,在皇帝表明要护着另一名女子时,又怎能公开责备他呢,连忙出声劝慰。
珍妃一向骄蛮嚣张,谁的话都不听,唯独余氏的话能听进去,所以庄夫人才求得太后让余氏入宫侍候珍妃左右。
只是珍妃代表不愿意吃亏。
“皇上……”
李凤书是吵架能手,怕珍妃借故与皇帝东拉西扯卖个恩爱就开溜,人家可是有深厚感情的呢,她虽是再生父母,可人心难测,还是不要给珍妃机会逃脱,要将她的丑恶面目公诸于世!
“拜托娘娘别说跟皇上磨叽了,你的对手是我啊。再说了,皇上要我给他推拿,他又高又壮,我很累的,当然要收银子。而且你忘了吗,刚才怎么说来着?要撕烂我的嘴?”
李凤书牙尖嘴利,说话一口气不带歇的,珍妃给她气得脸色发青。
“贱……”
“娘娘!”
余氏顶着无形的压力打断珍妃的话,狠狠别李凤书一眼后,垂下头。
珍妃抿着唇,双手关节捉得吱嘎响,明显是忍住了。
李凤书刚才受了那么大的惊吓,看出她们都怕皇帝,正是有仇不报非君子,岂能让珍妃轻易脱身!
“娘娘,民女看你好像很生气,别克制,有气尽管撒出来,不然憋成内伤可是千金难治。”李凤书损人的话可谓信手拈来。
珍妃霎时间眼都红了,捋起袖子一个箭步跑到李凤书面前,扬手一巴掌掴过去,速度之快力度之猛,并不是李凤书能躲的。
李凤书还是尽力去躲了,觉得自己的头皮要受委屈,先保住漂漂亮亮的脸蛋再说,可预料中的伤害并没降临,四周静悄悄,连珍妃气呼呼的声音也听不到。
李凤书疑惑的抬头望去,只见珍妃的右手腕被牢牢掌控于一只修长有力的男子手中,男子是谁,不用看了准是皇帝。她心里登时乐了,想不到皇帝居然有几下刷子,并不是传言中挺着大肚腩,文不能书,武不能斗的油腻大叔。
“皇上是何意?”珍妃缓过神来,瞅着赵恒咬牙问。
赵恒松开手,淡漠地说:“朕让你动手了?”
“那你不看看她都说了什么?这是人话吗?”珍妃声音拔尖,高亢的快把屋顶都掀了。
赵恒皱了皱眉,望向李凤书,她还颤危危地握着他的剑,她的手瘦得青筋毕露,看着就心疼,“累不累?”
当有人问李凤书累不累时,她都会抹额,因为她无论身体还是精神受累额上都会沁出细汗,赵恒如是问,她便抬手去擦额头,没汗。
“不累。”
“朕不是问你的人累不累,是你的手。把剑给朕吧。”赵恒伸手去接。
“不行,我的。”李凤书从想练武,可是李老头不允,她看到皇帝精巧锋利的宝剑心生欢喜,不想还回去。
赵恒的佩剑乃当世名匠所制,不仅陪他南征北战平定天下,而且助他诛杀反贼肃清朝堂,饮过的人头不计其数,煞气实在重。他怕伤了她,没答应。
“改日朕请工匠进宫,你爱什么样的剑便叫他们铸什么样的,可好?”
李凤书发现珍妃死死盯着宝剑,本来想还皇帝的,可又想气珍妃,冷哼道:“就要它,握着称手。”
赵恒很坚定:“不行。”
“我就要!”李凤书瞪着皇帝,皱皱鼻子,仿佛在说:请注意你的态度,老子可是你救命恩人,你不从便是恩将仇报。
赵恒每次看到她的眼神和动作,心里就禁不住想笑,除了想笑还想逗她,更想贴近她。
“长虹剑杀人如麻,你若不怕做恶梦且拿去。”但他是个有原则的人,不会因她撒娇而答应无理要求。
李凤书有些害怕,明眸一转,连忙把剑扔给皇帝,“气鬼,净唬我,你舍不得就算。”
赵恒很无奈,别人想讨要,肯定不给,只是她,莫说一把剑,更有她想要半壁江山也愿拱手相送的冲动。
“乏了吧,眼底乌得很,先睡?”
“本来不困的,给你说困了。”李凤书打了个呵欠,刚才想和珍妃对垒的激情已经消退。
珍妃像个无关紧要的人被赵恒与李凤书无视,看着他们犹如两无猜,心里的愤怒可想而知,快要崩不住水淹金山了。
余氏一直打眼色让她先避开赵恒锋芒,他以勤政著称,辰正准时上朝,基本直到酉时方回乾元宫歇息。待到那时,他们想要收拾区区一个无权无势的野丫头,岂不是易如反掌?
珍妃跟余氏眼神递来递去,算是都能理解对方的意思,可她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怒道:“皇上,您登基才多久,江河未固,边戍未稳,民生未计,后宫未安,却对一个不知来历的人连帝皇该有的风范都失了,妾身看妖孽惑国,您若不除,对得起天下苍生吗!”
这段慷慨激昂的陈辞,绝对是珍妃此生说过最有内涵的话,她显得有几分得意,朱红的嘴角弯起。
“啧啧啧,”李凤书不由得发笑,“接下来是不是要说忠言逆耳呀?”
珍妃忧愤又忠君的表情登时变得很尴尬,她正想说,怎么给看穿了去,斥道:“妖妇,你还敢大言不惭,来人呐,拖下去!”
她老以为将李凤书拖下去,会像拖其它下人一样易如反掌。
可是谁敢动?
就连余氏也不敢动,那厢刘公公醒过来后在太医院如坐针毡,想来想去,宁得罪君子莫得罪人,走两步脚下一滑再次摔倒,但他暗中吩咐内侍去慈宁宫报信了。
至于太后会不会干预,那与他无关,但这信不报不行。
慈宁宫的人收到信后,立刻禀报刚下榻的太后知晓,正当时,皇后也亲自来了一趟慈宁宫。
“你们夫妻之间的事,哀家不好插手。”太后没有面见皇后,双方隔着一屋绚丽多姿的宝石帘子说话。
“儿臣懂得母后用心良苦,儿臣也明白皇上的后宫哪能不添新人呐,只是我们还未曾承受恩泽,却叫那来路不明的女子先沾了帝露,皇嫡长子到时是个庶出的,岂不贻笑天下?又叫宣宁侯、镇南大将军等大族如何自处?”
皇后萧婉是相国府嫡女出身,庄妃韦诗扬父兄皆猛将,有从龙之功,现兄长领兵镇守南陲,父亲镇南大将军留守京城,每日上朝参议国政,皇帝甚为倚重。
而珍妃父亲宣宁侯亦是武将出身,一直追随皇帝左右,皇帝登基后封其为侯。
可以说,除了董昭仪家族与赵恒尚为皇子时,并不亲近外,就连梁婕妤之父,也与赵恒领兵打仗时手边的文官,现为浙省布政使。
皇后的话很明白,她们背后的人,个个都是皇帝亲信,皇帝凉着他们的女儿就算了,可能身体有毛病,如今却悄悄的将一个野丫头收在乾元宫,这算哪门子事?
所以皇后听闻皇帝偏袒野丫头而冷对珍妃时,才不得不冒着不孝之名到慈宁宫来。
换言之,太后不得不管。
太后并非贵族出身,以前那些贵妇看不起她,她现在是最贵气的人了,换她来看不起这些必须对她卑躬屈膝的人。她起身坐着,撩起帷幔一角望去,见皇后低眉顺风恭恭敬敬站着,只着一袭玄地红边银绣的常服,梳简单的高髻,插一枝掐金丝游龙戏凤红宝石额簪,两边再饰凤头边簪,大方华贵,没有戴象征后位的礼冠。
果然是个识趣的。
那顶后冠她可是摸都没摸过,更别说戴了。
戴上又如何,没那个做太后的命,脖子还不是给压歪。
“婉儿,坐着吧。”太后轻轻唤了声,一如既往冷漠中带着丁点的慈祥。
“谢母后。”皇后得到太后回应,心里还是很欢喜,但慧净说了,别抱太大希望。太后与皇帝并不亲近,不太可能会为了谁去做什么而影响母子关系。
太后缓缓道:“男女之间的事,说白了,都是你们自己的事,母后还能提刀逼着他行房么?”
“是。”皇后脸色非常厚,厚到明明是个泼妇,表现偏偏是个十足的淑女,太后说这些,她听就听了。
太后再道:“你夫君的皇位,不是先帝所传,亦非哀家所谋,那是他自个儿出生入死谋来的。”
赵恒不仅有真才实干,更有用人之名,但他最厉害的地方是——命大!
先帝派他上战场,是想他死,而不是建功立业。
偏偏给他以双手闯出一条通天之路。
皇后心里咯噔一声,不太理解太后是何意,稍为琢磨后,猜想太后不想管,不由得冷笑,真是耐得住寂寞!
“请母后指点儿臣。”皇后虽是不屑,但表面不显,依足仙姑吩咐,一定要太后支个招。
“珍妃不是在那儿了吗?”太后扬唇身笑,四十岁的她,保养得宜,脸颊连条细纹都没。
皇后微微收紧了手中丝帕,看来宣宁侯一门地位真的很牢固,就连太后也认为让珍妃闹腾即可,而且并不担心珍妃会触怒皇帝而有闪失。
可是那又如何,四妃的位份都混不到!哼!
“谢母后指点,儿臣这就回去,请母后安寝,儿臣拜退。”
皇后福礼离开,回去时特地绕道到乾元宫,听着珍妃杀猪般高亢的声音,心情忽然很美。
何方神圣敲动了赵恒的铁石心肠呢?真想去看看。
皇后听了一会儿,只得珍妃断断续续的充满无奈的叫嚣声,以丝帕捂嘴笑着离开。
珍妃突然流下了眼泪。
李凤书的心蓦地一跳,明明是珍妃欺负她,现在倒成了她才是欺负人的主,颠倒黑白了吧,她也怕女人哭,哭起来跟杀猪似的,林冰就每次要莲生兄弟出去时给带胭脂水粉,他不答应,林冰便哭。
太可怕了。
李凤书连忙推推皇帝,“你看,你妻子哭了,赶快哄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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