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正是春耕农忙的时候。对营州这一年也只能种一茬庄稼的地方来说，就更是显得尤为重要。
然而今年，这柳城的地里却不复往年的热闹景象，虽然也有一些老汉民妇在地里忙活，但却不可避免的显得萧条了许多。
自从契丹人叛乱，砍了营州刺史赵文翙的脑袋，这座城中的治安便不可避免的一落千丈。
尽管由孙万荣亲自修订过的军法看起来还算不错，很是有些人道主义精神。然而这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卵用。他们手底下的大头兵又不认字。
兵们的思维方式十分简单。打仗是为了什么？
为了世界和平？为了青史留名？呵呵……那怎么可能。
当然是为了奸淫掳掠了。
在这些家伙的摧残下，原本就算不上繁华的柳城经济直接倒退了三十年。但凡是有些门路的能跑得动的，都已经卷铺盖往南跑路去了。
而留下来的，不是没来得急跑就被契丹人堵住出不去的，就是干脆已经跑不动了的老东西。
除此之外，当然也少不了为了宗族的现实利益，为了自己的人生理想，因为各种狗屁倒灶的原因选择把注压在契丹人身上的投机带路党。营州城破，对他们来说也仅仅是一桩生意，一步棋罢了。
老子考虑的是皇图霸业，你跟老子说打仗要死人，好多好多人……搞笑呢？
为了填补造反大业所造成的人手空缺，营州城附近的青壮都已经被孙万荣强行征用，如今还留在城里的已是十不存一。
这些人中有一部分做过府兵的，直接就被拉去充了军，剩下的则被带到了营州西北的新城，成为了一名不光荣的搬砖狗，为孙万荣的新城区计划建设添砖加瓦。
世代居住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的刘二狗，就是这些倒霉蛋中的一员。但跟他的新同事们不同的是，他在搬砖的同时还暗中兼职着其他的活。
这个平日里靠卖蒸饼为生的贩，其实是一个朝廷军统安插在柳城的探子。
陈子昂手中的消息里，就有不少都是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贩传出来的。
半年过去，这新城的大体框架已经建的差不多了，这也是孙万荣如今尚能服众的原因之一。这老子是文化人嘛，换了别的部落头人，哪里懂得如何能建出这么像模像样的城池来。
借着放水的机会，刘二狗再次传出去一份消息，心惊胆战的回来继续干活。
“真他—哔—的受够了，老子要是干完这活还没死，能从这破城里立着走出去，立刻就搬家到河南去。”他低声碎碎念着，宣泄着满心的恐惧。
这要是被发现了，一定会被契丹人诛九族的吧？不过还好，他们家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旁边的工人跟刘二狗也是认识的，以为他是在说给契丹人修城的事，便也没有多想，只是提醒他道：“那你家的祖宅怎么办？”
随着城池的逐渐完工，以及前线的巨大压力，越来越多的人被带走充军，最后生死不知。那未知的恐惧，侵袭着每个人心中最为脆弱之处。
“那破房子，正好卖掉，再娶一个媳妇。”刘二狗咬着牙，用力锤打着夯土，仿佛那是一个又一个的叛军恶贼。
说到这里，刘二狗身旁那人顿时闭上了嘴，只是沉默着闷头干活。身后契丹族的监工走过，也没有多看他们一眼。
干活干的满身大汗的刘二狗突然停了下来，有些诧异的看向身旁的邻居：“这地是不是在震？”
几乎与此同时，墙头上的契丹监工突然“叽里呱啦”的叫了起来。
从出生起就生活在边线城市，两人多少都能听懂一些契丹语，一听他们的叫喊声，不禁都慌张起来。
“娘嘞！干了半年的活，一个铜子的工钱都没有也就算了，女皇帝的救兵迟迟不到也算了……怎么突厥的骑兵倒先来了？”刘二狗的手抖啊抖，一时不知该往哪里放好。
一个半大的壮伙悄悄的凑过来：“二狗哥……一会打起来，咱们帮谁啊？”
刘二狗扔了手里的家伙，一巴掌拍在他后脑上，吓得他一缩脖子。
“谁也不帮，能跑掉就算你命大了！还帮谁？他们狗咬狗去，跟你个兔崽子有什么关系？”
兔兔嘿嘿一笑：“哪天要真是有狗咬狗，我肯定帮二狗哥你。”
一众劳工交换着眼色，商量着逃跑的路线，城外的突厥骑兵却在弓箭射程外远远的停了下来。
与王示共乘一马的金四月举起手里的喇叭筒：“城里的契丹族人听着！我乃无上可汗李尽忠的家臣。无上可汗乃是被如今窃取了可汗之位的贼子孙万斩暗害而死！为了给可汗复仇，我已经与突厥阿波干可汗结为联盟，如今突厥的大军已经将此城重重包围，你们插翅难逃！”
用契丹语说完，金四月又用突厥语和官话重复了一遍。这下子，城中无论是契丹人还是汉人都不禁骚动起来。
孙万荣害死大舅子李尽忠自己上位这种说法乍听之下似乎完全是无稽之谈，但仔细想一想，这在中原那边好像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这边金四月又继续喊了起来：“只要你们放下武器，交出人质，倒戈卸甲，以礼来降，我们保证依照《国际法》与人道主义准则优待你们。若你们不听劝阻，死硬顽抗到底，那就只有死路一条。放下武器，举起手来，立即投降，否则我们就要开火了。我再重申一遍，投降是你们唯一的出路！”
守城的乙冤羽是李尽忠的妹夫孙万荣的妹夫，一听突厥人居然在兵力优势的情况下还跟他们玩阴的，往姐夫身上泼脏水，动摇他们的军心，顿时气得站在城头上破口大骂。
金四月放下话筒，跟旁边一个突厥ad借了副弓箭，声催促着身后的王示。“射他射他。”
“暗箭伤人，这不好吧？”王示一边接过弓箭，一边矫情道。摊上这样的队友，他可真是距离大侠的目标越来越远了。
金四月转过头：“这是战争，不用跟他讲什么江湖道义。”
你说的好有道理……
王示张弓搭箭，正待发射，天空之上却已经有一点亮光急速从天而降，将乙冤羽连带着那新城砸塌了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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