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大佬的病房,他的招待所。像他这种有钱还精通拳脚功夫的粗人,能给连松雨摆上的烛光晚餐也是中西合璧,温馨里带着霸气。法式料理之外,体念她工作辛苦的唐嘉辉大笔一挥,在菜单上又加了个片皮鸭。
当时唐敏德对这个决定很是犹豫,他再三提醒儿子这是个西餐厨子。
“嘉辉,术业有专攻,你总不能让游泳选手去跨栏。”
“那咋整,我晓得她喜欢吃鸭子。爸你路子多,给我想想办法。”
唐嘉辉两眼亮晶晶的,一汪感慨又深情的水雾含在眼眶里。他难得有这种六神无主的时刻,看得老爹也不禁心软了。
儿子连幇派火拼都能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来,怎能在关键时刻被一个鸭子难倒呢。
“赶紧把脸擦擦。这样吧,我让老祁想想办法”
人挪死,树挪活。只要有钱,有刀,有老祁,再难沟通的大师都会俯首称臣。
唐嘉辉用手指敲着桌子,得意地看着临时掳来的师傅一声不吭地站在旁边片鸭子。过不过分?过分!值不值得?当然值。
自打把这堪比满汉全席的安排告知掳来的饭友后,人家那张凄惨的小脸立刻冒出了诡异的光芒。原先还用那遗体告别的凝重注视他,一转眼立马就变成了迎接公社饲养员的喜悦。
“高不高兴?”
“高兴。”
“可惜我今天喝不了酒,否则还能给你整2010年的波尔多过来。你就凑活将就一下,喝点橙汁吧。”
唐嘉辉双手插袋,假装潇洒,仿佛这一切都是弹指而来那样轻易。
他对她,是奴才顶礼主子,是工蚁喂食蚁后,诚心日月可鉴,功夫全在背地里下。比不得连修然那种可以暖床的雄蚁,他吃的是草,挤的是艿,干的全是那最脏最累的活。
给美人斟上橙汁,唐嘉辉端起自己手边的白开水和她碰杯。
“连松雨,你对伙食有意见吗?”
对面那个瞪着油亮鸭子出神的美人摇头,这表情极大地取悦了唐嘉辉,他认为男女在本能上也没啥不同的,只要能费心喂饱了,再坚强的同志也能叛变。
“也是,一看你就是几天没吃过什么好饭了,那家伙给你做的酱牛肉,可没这鸭子香吧?”
连松雨阴阴地瞥了他一眼,不知道这两男人在私底下交流到啥地步了,不是兄弟胜似兄弟,相爱相杀地不亦乐乎。
“他把那酱牛肉都给你送来了?”
“可不是嘛。我俩现在的关系可跟中学那会儿不一样了。”
他邪气地对她扬着下巴。
“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他没空管的人有我来管。听懂了没有?”
“唐嘉辉,你是在威胁我吗?”
“天地良心,我哪里舍得威胁你,就咱三人相识于微时的交情”
连松雨一口橙汁呛到喉咙里,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本城臭名昭着的暴发户和基建集团的千金少爷,初遇的地点是私立贵族学校,相熟的契机是千金巨制的新年舞会。这说辞简直比“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还要过分。
“相识于微时不是这么用!”
“不能吗?!”
唐嘉辉心疼地抓起餐巾给她抹嘴,笨啊,吃个饭也一惊一乍的,用错了有啥关系,她不是照样听懂了吗!
“你们这些文化人就是矫情哎!师傅,两份都给她,我不吃这个。”
师傅麻木地点头,对桌上轻松的气氛充耳不闻。他嘴角破了,颧骨青了,但整个人看起来还是挺体面的,刀工也依然保持在水准之上。可见老祁的确没有太为难人家,是好好地去请了。
唐嘉辉坐在位子上,眼里眼外透着欣赏西斯廷教堂天顶画的惊艳和专注,他心里可暖和了。
这顿特别的烛光晚餐来之不易,假如他不是差点被刀砍死,被棍子打残,被枪子儿对穿,他哪里能有机会这样对着她。
不过,考虑到连修然那张比铁板还铿锵的俊脸,唐嘉辉也无法一直把这貌美如花的好邻居留到后半夜了。
一顿饭吃了三个小时,穿着睡衣的大佬裤子口袋里捂着老爹亲赐的杜檑斯,没有提任何过分的要求。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他也不可能无休止地把她摁在病房里。
夜深了,唐嘉辉看着从卫生间里洗完脸出来的连松雨,嘴角不自觉地向两边一提,笑得别提有多灿烂了。
(ex){}&/ 十月底的夜,起了一丝霜意。
披着棉衣的唐嘉辉,就像披着豹皮袄子的座山雕,风风火火地把连松雨押上了威风的座驾。
祁真是称职敬业的司机和下属,鉴于会里暂时没人敢拦唐家少主,他总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怕小崽子得寸进尺。
“今晚你可不回家住吧?”
“废话。送完她,咱再开回医院来。”
唐嘉辉把车子后座的毯子摊开,严严实实裹在她腿上,穿着睡裤的他比她这身行头单薄,可他却一点都不冷。越野车向前奔驰着,沿途的街景向后移去,唐嘉辉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忽然凑过去跟连松雨耳语。
“哎,你想不想看看我的刀疤?我跟你讲,我现在也是有七个伤疤的男人了。”
他促狭地眨眼,仿佛那过往的一切惊心动魄都是在玩单机游戏。
“你还笑得出来呢?”
“怎么笑不出来,这是咱老唐家的荣耀呀。我爸都没这么多伤呢,我这身体一看就是老大的设定,喂,你摸一下嘛。我又不收你钱!”
“我不要。”
“连松雨,不是我危言耸听,你好歹熟悉一下我这副身体。”
“什么意思?”
“万一将来出了大事,认尸的时候你也好认出来是我呗唔!”
旁边忍无可忍的大美人一跃而起,用力捂住了他的嘴。片皮鸭真伟大,才喂下去呢,就全转化为力量了。唐嘉辉没想到这细胳膊细腿的废柴艺术家还有这么大的力气,真是激动死他了。
祁真一声不吭地开着车,目不斜视。他听到后座传来的吃吃傻笑和打脸声,噼啪清脆响,犹如之音。那是自家少主痛并快乐着的纵容,还有那一腔永远无法兑现的爱意,在暗黑的车厢里燃烧殆尽,再也寻不见了。
返回医院的途中,唐嘉辉像只大猫似的卧倒在后座,把连松雨盖过的毯子捂在头上,让祁真把音乐开响,一路再没说过话。
然而如此风平浪静地过了几日,却没想到唐夫人会来找儿子诉苦了。
一开始唐嘉辉以为她是想来质问他为啥会在病房里招待连松雨的,但是娘亲一开口,他就晓得亲爹是个铁血真汉子,这么大的动静愣是没让老婆闻出味儿来。
“嘉辉,你在医院呆了这么久,小关怎么一次都没来看过?!”
“她还要上学呢。”
“你不要再护着她了!我对她很有意见!”
“行,行。您稍安勿躁,我改天联系她”
“不要改天,就今天联系!”
唐嘉辉眼瞅着没辙了,只能躲在卫生间里给关歆月挂国际长途。
实情是她也并非完全不关心他,毕竟这位挂牌少艿艿在看到唐嘉辉发出来的病号服照片后,好歹说了一句不痛不痒的“好好养伤”,外加点了个赞。
由此可见,人性还是有的,友谊的桥梁也没塌。
“你知不知道我差点被人打成半身不遂?”
“乖乖隆地咚,这世上竟然还有人能把你打残吗?”
“关歆月,你再不关怀我一下,我妈这里可要坐不住了。”
“怎么,她还没放弃呢?”
“你讲点道理,天底下还有比我妈更好糊弄的老太太吗?我都已经横在医院里了,你也没飞过来装装样子”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诗你总归听过吧。未必天天黏在一起才叫爱,你妈要是不能理解我俩的感情,你下次就把这话撂给她。”
唐嘉辉虎着脸嚼着口香糖,他用沉默应对,用咀嚼冷静,要不是这妞远在大洋彼岸,他一定当场拍死她。关歆月大概是察觉到了老公的不悦,他生气时,咬东西的频率总比往常慢,腮帮子运作地跟个羊驼似的。
“那我圣诞节想办法回来一次吧。”
“要等到圣诞节?!到那时老子都能玩铁人三项了。你就不能下月初回?”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闲,天天不是打牌就是打架吗?要不是我课业繁重,我怎么会把你丢在这里不闻不问呢呀!别闹!”
“谁!谁别闹?谁在你边上?!”
“没有人你听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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