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胧,映裳在窗外种的一棵小芭蕉也舒展了小小叶子,影子映在纱窗上,时不时被风挑拨,歪歪扭扭的。
“寒衣,睡了吗?”映裳睡不着,圆溜溜的眼珠子直闪,盯着寒衣消瘦的侧脸,寒衣呼吸不稳,很显然没有睡着。
“没事……”寒衣拍拍映裳的手,映裳不满意的拱过去,闻到他身上的桃花香,满意的笑,把小脑袋在他胸前蹭个不停:“我问你睡没睡啊!不是有没有事!说……你什么事瞒着我!是不是你背着我和小宫女眉来眼去的了!”
映裳一下子醋意上来了,两只手挠他胳肢窝:“我听说我前天昏迷了,你还被请到南娘娘哪里去了!是不是!听九环是南娘娘还拉拉扯扯的!一个失了宠的嫔妃,她的心思我不懂吗……她以为你是莲曳吗?”映裳一下子理直气壮起来:“才不是,你是我的!”
“是是是,”寒衣也笑起来:“都是你的,好了,睡吧,你才恢复,好好睡觉。”
“睡不着,你怎么也睡不着?”映裳心疼的捏着寒衣瘦了一圈的腰:“怎么变得这么瘦,又不好好吃饭!”
“没有,就是一件事想不通,”寒衣看着映裳亮晶晶的眼睛,知道今天不交代映裳是睡不着的,叹了口气。
“颜家倒了,偷来的富贵,迟早要还,皇上说追封阿爹……”寒衣眼圈一红:“我等了太久了……”
“那个颜女官,是放了吗?”
“娘娘要去的,放了,不过颜家也倒了,树倒猢狲散,她也不能怎么样了,更何况,她现在已经……”寒衣说到一半赶紧刹住:“现在我们也有家了……”
“家?”
“宰相说这事情,有他当年不辨善恶的一份过,所以自请除俸三月,然后……请皇上把颜府赐给我们……”寒衣眼神看不出波澜:“宰相的礼……太贵重了。”
“这不是好事吗?”映裳眼睛一亮:“颜府啊,我听说可好看了!”
“我本来以为只会口头上给个说法,然后赐点金银就了解了,如今这么慎重其事……我有些揣摩不透。”寒衣叹气:“算了,不想了,走一步看一步,后天萧家大婚,皇上特准我一天,后天带你去看看颜家,好好睡吧……”寒衣轻轻的抚摸映裳的头发,闭上眼。
映裳胡乱闭上眼,也东倒西歪的睡了。
芭蕉映窗,一夜好眠。
宰相府
昔日骄横跋扈妆容精致的颜琴甫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九娘抱着她不说话,任她发泄悲痛,左景行在窗边站立,看着天上明月,面无表情。
哭的嗓子都哑了,颜琴甫转过头来,面色数道赤红伤疤惊人,丝毫看不出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女官模样。
“左伯父……”颜琴甫扑通扑通磕头,九娘拉也拉不住:“求求您……救救我爹吧,他为官清廉您是知道的,只是犯了一件错……”
“如何救?”左景行叹气:“这富贵本来就是他偷来的,也是我不识人,虽然他政绩并无差错,怎奈过去的大错,累及子孙,罢,我看看能不能保他一条命……”
颜琴甫千恩万谢,哭哭啼啼的被九娘拉走休息了,九娘心疼的看着她脸上伤疤:“你放宽心,先在这里住下来,我哥哥他医术还不错,说不定能治好你的脸,你好好修养,莫要心急。”
“好妹妹,我如何不急……”颜琴甫止不住眼里泪水:“我父亲现在南牢,生死未卜,现在家里六神无主,抄家之难,累的我母一病不起,奄奄一息,我如何不急!”
“莫要这样,琴甫,”九娘柔声细语:“家没了,人不是还在吗?你爹爹不是在老家还有几处祖留下来的房子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颜伯父正是壮年,我伯父既然答应了帮颜伯父求情,一定十有八九可以的,到时候你们回去,也是半生不愁的。”
“脸都丢尽了……”颜琴甫趴着,掩住泪水:“都知道我父亲是偷来的功名,他当了一辈子好官,到头来,还不是身败名裂……”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九娘叹口气:“好了,你也莫要伤了身子,早些休息吧,我们姐妹两一起睡,和小时候一样……”
颜琴甫低头,抱住九娘:“我现在,只有你了……昔日玩的姐妹,现在一个个都躲我跟洪水猛兽似的……男人,更是靠不住,薛家那个,一听说我们家倒了,退婚退的比谁都快,生怕扯上一点点。我现在是真的明白了什么是人情冷暖……”
“天下好男儿多着呢……”九娘铺好被子:“他们薛家算什么啊,你莫要怕,好好休息,等伯父出来,你把伤养好,让伯父再找一个……”
“别说了!”颜琴甫一下子激动起来:“我现在谁也不信了,这辈子我把话搁在这里,谁都不嫁……”说着呜呜咽咽哭起来:“我现在能嫁什么人呢……”
“好了,睡了,我知道你心肠是个好的,不愁没有好姻缘,可别赌气发誓,”九娘递给颜琴甫毛巾:“擦擦脸,睡了吧……”
“你后天要成亲?”颜琴甫好不容易镇定下来,颤抖着挤毛巾:“先祝你了……本来说要送你一套头面……现在估计也被抄走了吧。”
“我记得你的心意,”九娘笑,帮她挤水:“不过东西你先欠着,以后你可是要补的!我听说你们家祖上御医,颜伯父的医术可好了,这个家撑起来也快呢!”
“爹爹他啊……”颜琴甫苦笑:“就是一心钻在功名里面了,现在可好,把自己搭进去了!只恨我不知事,以为是那个寒衣一心和我爹爹过不过去,才去刺他,结果,想不到是我爹爹种的恶因在先……哎,若不是你搭救,现在估计已经在枉死城里报道了。”
“现在外界都传慎刑司司公,”九娘笑:“骂声不少,不过我也奇怪,他怎么能和太傅搭上关系?太傅最是清高一个人……”
“两代帝王师,天下文人首啊……”颜琴甫长叹一声:“再怎样也与我们无关了,若是接的回爹爹,我就带着爹娘回乡,终身侍奉他们,我虽然不能耕种,但是刺绣缝衣,还是可以的,加上老家的家底,自当让他们后半生安稳度过,若是世语不堪,就到荒山上面去谋个生活,好歹让他们不要被言语所伤,若是接不回爹爹,好歹请回他的……”
说着,又哭起来:“我知道我爹爹有错,可是那又怎么样?我舍不得他啊……他受苦是应该的,我不替他辩解,是他对不起安家在先,但是……我心里面真的疼啊,只恨我不能替了他……”
九娘不忍,只能各种安慰,好歹哄的她睡下了,夜间,九娘听见隐隐约约有青蛙叫的声音,一下子惊醒,有些咬牙切齿的轻轻披衣出了门。
“萧清夷!”果然,一出门,就落入了一个宽大强壮的怀抱,九娘红了脸,要挣扎,萧清夷低低的笑声传来:“好歹后天要成亲了,害什么骚,让我抱抱不成?”
“房间里有人啊你……放手啊,”九娘不敢大声,怕惊动别人,只能拿眼睛瞪着他,谁知道萧清夷一看她水灵灵的大眼睛,更来劲了,抱的更紧,说什么都不撒手:“不要,就抱一下下啊,你不知道,这几天我爹管我可严了,都不让我出房间,更别说来见你了……”
“你们家不是养了条大狗吗?怎么,你翻墙出门不咬你!”
“嘿,你怎么知道?”萧清夷摸摸鼻子:“我还想等你进门之后吓吓你呢!那狗啊,是姐姐的,咬了小弟一口,姐姐就给了小弟了,小弟现在天天跟狗置气呢,偏生他还治不住那狗,真够凶的,我在边疆看到的野狼,也没有这么凶……”说完,萧大公子看见九娘期待的眼神,发现不对劲:
“我说你这女人,我辛辛苦苦爬了那么多墙出来,你就只顾聊狗?”萧大公子非常不满意的戳九娘额头:“狗有我好看吗?”
“没有……”九娘轻笑:“你最好看行吧!”说着,看向萧清夷的衣裳:“你真的爬墙过来的?”
“真的!”萧清夷虽然压低声音,但是理直气壮,九娘笑着摸摸他衣裳上挂出来的丝丝缕缕和一些泥巴。
“我怎么看,你像是钻篱笆钻出来的呢?”
萧清夷轻轻咳嗽一声,好在夜色黑,他皮肤也黑,掩饰了他脸上的红晕。
“虽然墙高防备森严一点,但是小爷我还是绰绰有余的,嗯。”萧清夷站着说话不腰疼,心里道:
老子爬狗洞钻篱笆怎么能跟你讲!
“辛苦了,难为你跑一趟……”九娘也红了脸,第一次萧清夷爬墙的时候,还是五年前的事,那时候她是一个小小的远方庶女,不敢和他见面,怕被人撞见坏了名声。
“不辛苦,”萧清夷笑眯眯,趁机吃豆腐:“说到辛苦,后天有你受的……”
九娘脸蛋爆红:“你个没正经的!亏你还是什么塞北小将军!不知道你的部下知不知道你这德行!”
“你放心,人前我还是小将军,人后吗……我就喜欢爬你家墙。”萧清夷美人在怀,要飘起来了:“记得我第一次爬你们家墙,那时候还是小破土墙……你都急哭了,眼睛红跟兔子似的,我就纳闷,你怎么那么面嫩……”
“别说了,有人来了!”九娘红了脸,要推开他,谁知道萧清夷神情一肃,一把抱着九娘一下子滚到草丛隐蔽处,捂住九娘嘴边,示意她不要出声。
九娘心砰砰乱跳,本来想挣扎,但是看到萧清夷煞有介事的样子,也安静了下来。
过了好一阵,萧清夷才放开九娘,两个人坐起来,九娘不解的看着萧清夷:“怎么了?”
“你们家养了暗卫?”
“没有啊,”九娘莫名其妙:“暗卫这种东西,不是皇家才有吗?哪里敢私自养……”
“你们家这段时间住了什么客人没有?”
“问这些做什么?”九娘拍拍衣裳上的草屑:“就是伯父从老家来的一个老朋友,你也知道,那个有名的画师,邓誉筠老人家,怎么了?”
“无事,我去看看,你先回房,好好休息,后天,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萧清夷恢复了吊儿郎当的语气,附在九娘耳边:“等爷八抬大轿来娶你!”
“你……”九娘红脸踢他一脚,萧清夷笑笑,在夜色中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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