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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吟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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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起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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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虎口破碎后一阵麻意,蒙恬落地时用刀往背后一顶勉强稳住了身形。

    真是大意了。

    大军里所有的士兵都只听到了一声剧烈的金铁碰撞,没有人看清刚刚的一瞬到底发生了什么,蒙恬身边的年轻副将只觉一道寒芒从眼前划过,鹰击长空,自己的主帅就已经倒在了地上。

    蒙恬啐了口嘴里涌上来的鲜血,看着方才骑的战马虽然没有直接受到姜怀青的攻击,但被自己抬手硬挡时,被来自姜怀青的强劲力道贯穿,粗壮的后腿瞬间折断,倒在地上吐着血沫哀鸣。

    双手忍不住微颤,抬眼一看姜怀青已经站在自己之前的地方,银白枪尖一下扎进自己坐骑的头颅,结束了它的痛苦。

    如果不是多年战场厮杀所练就的本能反应,刚才那一击可能真的会有危险。

    从没有注意这小子已经成长到这个地步。

    “?”

    蒙恬还未下令,身边的副将就忍不住拔剑冲向了姜怀青,对方虽然不动但显然不会没有对策,明摆着是送死,却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闪光的剑锋划过寒夜奔向姜怀青咽喉,副将其实心里明白眼前的对手万万不是自己的境界能敌,只希望为将军多消耗一下对方,加重胜算的筹码。

    就在快要得手时身体却被莫名的一下碰撞,紧接着握剑的右手已与手腕分离,可以清晰看到自己的手腕被斩断处还有藕丝般的血液相连,肋间来不及反应便滑入一丝冰凉,整个人被挑向了半空,视野里天旋地转只觉地面越来越远。

    真是好不甘心啊。

    副将的皮肤承受不了压力,由内而外地爆开,淅淅沥沥的碎肉血水落下,染了一片赤红土地。

    然后头颅被枪尖刺入头皮挑起,高高举起,让整个大军都能看见。

    飘落的血水顺着头发流向姜怀青脸颊,长衫被腰带扎着的上半部分因为刚刚突然用力而爆裂开来露出结实的胸廓,一改之前的文弱书生样貌,宛若一位染了一身鲜血的浴血杀神,只待敌人不小心露出破绽的刹那便会给予狂风骤雨般的雷霆一击。

    “可以啊小子,进步挺大的嘛。”蒙恬咬着牙,假笑盯着姜怀青。

    身后的万千兵士大部分都抽调自他所率领的戍边部队和昔日亲手调教出来的禁内军,都是在王旗下杀伐过的战士,所以自己带出来的兵自己清楚,方才姜怀青的举动非但不会造成任何军心动摇,反倒会激起他们拼死的斗志。

    他现在担心的是这一切结束后还能有多少并肩作战的弟兄可以活下来。

    蒙恬一挥手,如洪水泥流般的大军喷涌向前,瞬间将姜怀青淹没。

    ————

    叮叮当当,利刃金铁交响。

    几次简单的回合交手,数名士兵被拦腰斩断后姜怀青快速地飞身欺上,好似旗鱼用头上的尖刺在海里横冲直撞般直入人潮。两手持枪神鬼莫测地翻转,缠绕碾压着周围的长矛手,长矛锋利的尖端被姜怀青双枪夹断,下一瞬又转身把尖端踢入人群,锋利的矛尖在贯穿一名士兵后竟力道不减,直将数名士兵身上贯出血窟窿方才停止。

    刹那间血肉横飞,刀戈断裂,千百铁甲破碎,骇人的百万大阵一时间被切豆腐一样切出了一个口子。

    虽然在绝对实力差距下仅交手片刻便有无数士兵被羔羊般无情屠杀,但没有一人因此退却,仍然持枪向前,持盾护身,众兵士组成像深水漩涡里一股股水流向内深陷一样的阵型,一队一队按水流旋转的方式由宽到窄向阵中心的姜怀青挤压,一人倒下便会有更多人补上,持续的攻击源源不断。

    当对付远强于自己的对手时,车轮战总是有效。

    不消片刻阵中心的尸体已堆积如山,姜怀青踩着尸体厮杀也是越踩越高,大军仍旧无边无际,不断有士兵往上冲。

    “自己不敢来,就这么一直派手下送死吗?!”

    姜怀青大喊,脸上布满了汗水和血的混合物,拼杀时身姿变动,这些混合物随着面前士兵胸腔里喷涌出的鲜血一同洒落。

    大喝一声同时提枪在空中翻滚,将周围的无人区又扩大半分,一时间没有人再进行敢死队般的不要命进攻,绞肉机一样的冲锋终于停止。

    时间仿若静止,姜怀青踩着尸山站在战场中心的最高处,先前束发的玉冠笄在混战中破碎,散着长长黑发随风飘动,背后映着一轮这个季节不该有的巨大圆月。

    众人紧张地提着刀兵,仰头望着高处的姜怀青,像某种古怪神灵的祭祀现场。

    混乱中没人注意倒地士兵的矛尖上粘稠的血液滑落,在空中突遇一股寒流凝结成冰。

    这天才刚入秋,哪怕是在夜晚也不该这么冷。

    姜怀青抬头,满地尸体诡异飘起,身体里的水分和血液瞬间结冰从皮肤里钻出,由无数血色冰晶组成的红色风暴直扑面而来。

    “方士?”

    姜怀青嘴一泯没有避其锋芒,提枪直刺风暴中心,针锋相对的两者相撞,攻势犀利的风暴瞬间被更加强劲的双枪绞得粉碎,声势骤然减小,可击碎的冰晶却化作体积更小的冰渣被气流裹挟,以威力更甚的姿态再次进行扑杀。

    双枪舞得密不透风,竭力抵挡着目前来看无限循环、不断进阶的冲击。

    面对如此情形姜怀青表现的毫不在意,两手却突然猛的朝风暴一个用力甩击,借力向地面的士兵突去,如鱼鹰入水扎进了漆黑大军。

    枪尖直挑起一名士兵的头颅,这头颅与其他的似有些区别,眼球急剧外凸,满口显然不属于正常人类的獠牙。

    是研习兽血道的近身战武士。

    其实不光他一人,在无尽大军中站着不少不同寻常的士兵,一身玄色重甲上刻满了绿色纹路,锦缎中的走线般贯穿于整套甲胄。

    铁蔓军,朝廷所养的方士部队,刚才就是他们的杰作。

    “你不出现好让这些人来满足我的胃口,甚知我意啊!”

    姜怀青舔了舔嘴角血渍,兴奋地睁大了双眼,心里却保持着冷静,蒙恬一刻不出现就代表着多一分危险。

    甩动双臂,一边挥舞抵挡从人群缝隙涌来的冰晶,一边不停在士兵盔甲薄弱点穿刺,一颗颗顶着墨绿色头盔的人头洒着赤血抛出。

    越杀越急,越杀越快。

    就在姜怀青肆意杀伐中途,几根在火把照亮的暗夜里很难看清的丝线却突然出现拦住了他的去路,姜怀青一时枪挑不开被拖慢了脚步,霎时更多丝线围住了他的四面八方,形成了一个没有顶的牢笼。

    姜怀青一脚踏翻一个身边的士兵,单腿弯曲用力跃向半空想要脱离丝线范围,但同时周围跃出数名墨绿盔甲的士兵合力将姜怀青劈下。

    黑色丝线缠绕而成的是一种阵法,而其运用的阵眼种类复杂,既有插在地上的刀剑,也有滚落一旁的残肢断臂,姜怀青一时无法破解便被丝线缠绕。

    眼看数道功击就要落在头顶。

    这些士兵力道沉重远不是普通士兵能比,都是能以一顶百的好手,可好像并没有什么难度,姜怀青虽不如之前省力却还是刹那间将其斩杀。

    就在士兵攻势消亡的一刻,一道寒光突然亮起。

    一把巨刀带着尖锐的破风声从九天直落劈下,姜怀青反身抵挡,那刀势一沉,坚硬的枪杆如蜡炬折断,刀刃一下劈开了姜怀青的胸膛。

    ————

    人群中明暗不定的火光里,蒙恬用手按住刀背奋力下压,刀刃却在仅仅没入半分后便卡在紧密的胸肌里无法移动。

    蒙恬身下,是姜怀青发亮的双眼。

    中计了!

    暗叫一声不好,蒙恬一脚踩地跃往半空,而之前受众多方士合力控制飞行的红色冰晶此时却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横冲直撞扎向蒙恬。

    蒙恬在空中打个大翻斗,身体面朝来袭的冰晶风暴。口中一道浓烈火焰喷出与风暴相交,以寒气凝结出的冰晶在火焰高温炙烤下顿时化作一团迷蒙血雾,随风飘散在战场上空。

    带着沉重气势落地,先落地的那只脚陷入了泥土半分,刚才仍有些来不及融化的边缘冰晶穿透了火焰划过身躯,扎进了肌肉。

    这么多人操控的法术被这小子一瞬间夺走了控制权。

    蒙恬摸着脸上的伤口,看向姜怀青。

    “怎么?”

    姜怀青一笑,“这欲擒故纵还是您教我的呢。”

    自氏族决定帮秦建立功业开始起,就有很多朝廷的名将谋臣曾来族内进行交流,大部分也都是来族长所在的最大的宗支这里,蒙恬就是其一。

    氏族里未成年的小孩从不拜族外方士为师,如果适合修习术法的都是跟着父母长老们学习,因为氏族在术法各个方面都是顶尖,成年前无需到外求学,可以免去不少麻烦。而每六名小孩为单位,在平日里见不到父母长老时便由一名督师负责管教。这督师可以是其他人的父母或族里其他长老,也可以让指定的人担任。恰好蒙恬刚到族里时有几个孩子的督师受族长派遣要长期外出,一时没有多余人手又不能空缺,便由蒙恬接任了督师之职。

    姜怀青的督师。

    那时后山青潭边有只怪鸟,几个小孩试了很多次可总也抓不住,问蒙恬,蒙恬就教几个孩子躺在地上不动装死,再施法让身体散发出腐坏气味,等到怪鸟觉得他们死了来啄肉时再快速出手就可以抓到。一开始大家都兴致盎然,躺在地上屏住呼吸期盼幸运来临,但等了很久也不见怪鸟上钩,几个小孩觉得无趣便走了,唯独一向顽皮的姜怀青坚持到了最后,趁怪鸟卸下防备时一把提住了它的脖子,成功抓回去给几个伙伴刻意炫耀,收获了一大票羡慕。

    那日山风凉爽,夕阳下满足的回家之路永远也不会忘记。

    这,是他第一次尝到了忍耐所带来的甜头,跳脱的性格,可以作为第一层伪装。

    如今,终于把这一招交回了蒙恬。

    冷风里,姜怀青如一只傲世的鹰立于人群,双目如炬,锋利目光像划亮浓夜的闪电让人不敢直视。全是每一个毛孔里都渗着杀意,像刚从血池子捞出来一样的浑身鲜血淋漓,却没有一滴出自他自己,是无数士兵用生命造就了这位杀神的下凡。

    沧月当空,火光照亮的平原只剩下一份惨白。

    蒙恬把刀立在身前静静等待姜怀青下一波攻势,肌肉因为扎入的冰晶受热消融,形成的空洞而酸痛不已,强行运气把身体提升到极致,汗水从耳垂滑落,粗重的鼻息在冰冷的空气里凝聚又消散,时间再一次静止。

    没有士兵再贸然向前,大家都自觉为这场战斗让出场地。

    刹那间,一声轻微的骨骼脆响,蒙恬右肋被长枪贯穿,同时巨刀也劈开了姜怀青的肩胛,血浆从二人伤口喷出。

    一刀一枪,一起一落,一张一弛,一拼一抢。

    蒙恬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必输无疑,但身后还有皇帝陛下和所期盼的未来,一旦失败就是再也不复的悔改,如果将领都不尽全力就选择倒下,那么还有谁会怀着信念坚守,还有谁能看到完美的世界啊!

    所以这不是可不可以的问题,而是必须做到啊!!

    ————

    战鼓敲响。

    他们纠缠,他们厮杀,他们彼此嘶吼着双眼发红。

    他们咆哮的声浪卷起旋风,恍如末世。

    他们挥舞的金铁暴雨交鸣,无法一世。

    他们撕裂的胸膛,破碎的肩膀,他们来不及吃痛便回手反击,他们来不及擦汗便刀尖弑血。

    这不是在决定胜负,这是在看谁先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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