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再无话,同生只跟着韦不渡闷头驾马,听着说话也不理睬。大宛良驹开足脚力一日间不知走了多远,见着城郭山镇只从旁绕开,待到下午太阳斜下去时,已再碰不到人烟。
一直赶路到没了日头,同生终于力竭了叫停要休息。还未曾飙过这么久的马,下了马镫只觉站都站不稳,两腿内侧磨得火辣辣疼。韦不渡解下背上包袱扔与同生,里头是白日里买的酒菜。自己一晃进了林子不见了。
不多时,同生正一手拿馕一手夹肉吃着,却看韦不渡从树林里转了出来,两手各提着只山鸡,嘴里竟还叼着一只,咬在脖颈上,两颊一张一瘪仿佛在吸血。
同生顿时哇一声吐了出来,“你,你怎的跟个野人一样。”忽地想起初见面时韦不渡说什么坏了血食,惊得站起身道:“你莫不是还吸人血?”韦不渡一甩头将干瘪的野鸡身子扔了,道:“世间鹿血最为鲜美,若是寻不到,其他血都无甚两样。”
同生强忍恶心劝道:“便是旁人说韦师傅你是歪门邪道,也不该这般自甘堕落,茹毛饮血已是骇人,吸人血岂不是跟鬼怪一般。何况都是同宗同源,你怎么下的去口。”
韦不渡尖声骂道:“世间生灵哪个不是爹生妈养,有甚分别。前日那几个酒店小厮,说不得为了根鸡腿便要打杀了我,吸了他血又何妨,还不如这山鸡来的无辜。”见同生又要开口唠叨,转头道:“罢了你莫要再说话,等为师助你成事,去寻了天阳灵芝来,便可不再行吸血之举。
原来这飞天血鼬韦不渡,幼时相貌奇丑,姥姥不疼舅舅不爱,旁人更是避之不及,故而心性冷血。一次上山打草时不慎落入个蝙蝠洞。那片山地曾是古时战场,土层中白骨累累,血液下渗到石洞中,在一根钟乳石柱下结成了一异物,唤作“血颅果”。
这情形却与养蛊孕宝相似,只是鲜血凝聚之物毕竟不详。“血颅果“虽是不祥之物,却也有异兽看护,是只百年道行的老蝙蝠。韦不渡摔进蝙蝠洞时已半死,也不知那老蝙蝠发了什么神经,竟自行采了血颅果喂予韦不渡。之后韦不渡伤势全好,跟着老蝙蝠习得了血脉转化之功,将血颅果化的彻底,平白得了一甲子的功力。
吸血便是吃了血颅果留下的后遗症,韦不渡每月总要吸食几次心管刚出的热血,否则便真元不通,血脉冻结,浑身奇痒难忍。初时江湖上还道怎得突然冒出一绝顶高手,后来韦不渡吸血之举传开,便被人归入邪魔外道。又因他轻功超绝,又有钻地之能,便有了名号“飞天血鼬”。
其际遇未曾与人说过,旁人哪知道韦不渡身上的隐疾,只说他自深山老林得了妖邪传承,需得借鲜血修炼,将其功法唤作血魔功。
见三师傅这般说了,同生倒也不好再说什么。佛家也讲众生平等,而杀生之举自己又不是没做过,茹毛饮血也只是看着更吓人些。待同生吃饱喝足,另两只山鸡也成了韦不渡脚旁的干瘪尸体。
一指更西处的群山,韦不渡道:“那便是万蛇谷所在,夜里进谷总有些危险,你我也不必去碰那晦气。再往前赶赶找一处落脚地,明日日出再行进谷。”
同生顺势望去,白日里便看着那片山了,只是也无甚稀奇,这会儿天色渐黑,那山里竟隐隐发着绿光,透着丝丝诡异。道:”却未想大陈境内还有这般去处。“韦不渡道:”大陈若是愿意,这万蛇群山后头不知还有多少地域尽可圈进疆域。只是即便圈了进去,谁又能翻过这万蛇山脉。“
话毕两人再不耽搁,翻身上马再往前行,快要到万蛇山脚下时,终于碰着个荒了的路边客栈,也无甚挑剔,两人便进去扫开两副破桌椅歇了。
睡到半夜,忽听得外头马叫声,甚为凄厉。韦不渡心下暗惊,以他六识之明,竟没听见人靠近。同生刚惊觉翻起身,韦不渡已如一片孤魂般,未发出半点声响出了门外。只见外头毫无半点风吹草动,拴在树上的马早都倒在了地上,没了声响。
韦不渡抬头厉声道:“哪路好汉装神弄鬼,可敢出来照个面?”又哪里有人回应。感觉身后一点疾风戳来,韦不渡也不回身,右手往后急探,捞回来时,拇指上竟咬着一条尺许长,五彩斑斓的毒蛇,头顶还长着个鸡冠样的鲜红色肉瘤。
幸得韦不渡不知什么时候戴了双护手,银色编织的细腻不知什么材质,长及手腕。奇异的是手指末节,都装了呈骨质般的惨白色指套,像什么畜生的獠牙。那毒蛇便咬在了姆指套上,被拇指和中指掐死了下颌,身子还在空中不甘扭动,上颌两颗毒牙在月光下隐隐能看见涎着毒液。
说的凶险,其实也就在须臾之间。同生刚出了门槛,韦不渡低喝道“别乱动”。右手略一用力,蛇身便软绵绵垂了下来。“这红冠小金环是欧阳镫的宝贝,不知怎得溜出蛇谷来了。被它咬着我也救不了你“。说着将死蛇身扔到了一旁,飞身掠回了客栈。
两人不敢再睡,将老旧桌椅劈开,生了个火堆坐着等天明。这一夜再未遇着那毒蛇,只远处不时有鸟雀惊叫声,想来也是遭了毒手。
好不容易捱到天边渐明,出门一看,地上马跟蛇的尸体还躺着,再没什么异常。韦不渡道:“你我需放快脚步,只怕蛇谷中出事了,这红冠金环蛇轻易可出不了禁制。
再往蛇山脚下行,路上出现些大小畜生的尸身,都只被咬死了,未有残缺。同生刚想靠近翻看一只野狍子时,底下倏的又钻出一条那小金环,被韦不渡凌空一掌拍成了根烂草绳样儿,见此同生再不敢乱跑,只亦步亦趋跟在
三师傅身后。
越靠近蛇山野地里死物越多,只是这红冠金环蛇不喜光亮,都隐在石缝中草皮下,往开阔处走倒也少遇着。不多时,蛇山已在面前,靠近处看虽不似昨夜那般邪乎,但一思量这山里草木竟发着绿意,与这山脚的萧瑟截然不同。同生奇道:“这竟还是个四季如春的去处。”
韦不渡道:“昨夜看着山里发光了吗,这山中陈年腐枝烂叶与蛇粪混着发酵发热,还散出一股瘴气,经年绕在这群山中。夜里的光便是那瘴气缘故。这‘四季如春’的去处,怕是旁人靠近都不愿。“
再往前走,果然树林间隐隐能看着烟瘴。竟笼罩的的肉眼看不清其中事物。韦不渡皱眉道:“瘴气白日里应淡些的,怎得越发浓重了,这却是不好进去。”思索了一阵又道:“罢了,你我便绕从宗门大道进去,看老长虫搞些什么把戏。“
说着又带同生往南绕行了半响时间,山势渐往里凹,青苔藤蔓里若隐若现一条石板路通往山上。韦不渡自怀中摸出个小瓷瓶倒出个碧绿药丸,见同生服下了,自己却不用,先头进了树林。
同生跟在后头,踏进去只走了两步,便觉着闷热的紧,与外头浑然两个世界。眼中所见皆是些云杉、铁杉,其径不过一抱却高而笔直。地上铺着数不清的地衣青苔,藤曼缠绕其中,密集的树林夹带着苔藓编织成的厚帷,将日光滤成黄绿颜色,只觉得阴森可畏。
虽是预先服了解毒丹,气息进鼻也是腻而腥湿,同生只得尽量掩住口鼻。不过这偌大的林子竟然没点声响,也没什么巨蟒毒物,先前外头多冒出来的小金环也未见一条。走了一炷香时间,前头出现个哨岗样的石屋,走近时一看,里头也没人。
韦不渡道:“不知蛇谷里什么情形,若是有外敌此处总该有些打斗痕迹。”正说着,前头“轰”一声巨响,像是什么巨物撞击山崖。“你慢些上来,我去看看清醒。“说着韦不渡身影一虚直掠了上去。同生刚“哎”了一声,眼前已没了三师傅踪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