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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夜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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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山野隐佛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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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陈北境的秋总是和冬混在了一起。刚见着树叶泛着黄,如同老头老太太的牙一样晃悠悠掉下来,雪就急不可耐的来了。雪也不像是初雪,倒像是数九月里落得,厚厚一层让幸存的树叶儿也归了根。

    入了冬得村子夜里少有声响,雪花也不愿打破这气氛。所以李阿囡清早刚推开屋门时不禁吃了一惊,然后一声‘妈呀’一声便匆匆冲向了后院猪圈,被遗忘的堂屋门只能这么不情愿的敞着,咯吱咯吱……新降的寒气便寻着门,钻过里屋厚门帘子,直钻进阿娟的被子。可惜觉着寒气得小娟子只是翻了个身,掖了掖被角,这股寒气便不甘心的消散了。

    平日里前院走后院也就几十步的距离,却让深及小腿的雪生生拖的仿佛长了一倍。幸是李阿囡穿的是新纳的厚鞋底,鞋帮也是北境冬日里常见的加高样式,否则灌入的雪很容易便会冻坏人的脚趾。饶是这样,阿囡也顺手窝了几把裤脚。“希望猪崽没冻坏了!同生小和尚的棉袄也得早些送过去了。”

    后脚贴前脚紧走到后院,却看着个玄发披肩,套着件宽大僧袍的十六七岁少年。单手持着根小树般的扫把,几个来回便清掉了猪圈顶上厚厚的积雪,可怜的草棚子已经被压得摇摇晃晃,仿佛再来阵风便能扑倒。那少年听着声响,转头朝着李阿囡一笑,是个高额角,星目浓眉略向外挑起的俊小子。只是那眼神过分明亮了些,却很容易使人生出好感。

    “李施主,若是在来得晚些,怕是这年便是个素年了。”

    “小师傅果真胸怀天下!冒着这么大雪披件单衣下山。只为救几根过年的酱肘子。”阿囡不禁也笑了。

    “非也非也!我这禅修己身。今日下山救猪一命是修吾意之浮屠,他日若几位有幸变作酱肘子祭了贫僧五脏庙,却是修吾身之浮屠。于猪受的住,于贫僧亦受的住。”

    “你这小和尚,总是这么多歪理。娘说当年普玄师傅丢你一人在这里,留了几禅殿的佛经,说你生性聪慧自能领悟。不曾想却是悟了个巧舌善辩的酒肉和尚。”

    原来这男子便是李阿囡刚刚念叨过的同生和尚。再说这李家镇,按籍该是白埒郡的辖属,只是地方实在偏了些,又靠着留都太近,却是个少有人管的地方。

    大陈立国三百余年,也是得了天命,算着当朝元黎帝,七代皇帝都算得上实打实的明君。邦交亲和,励精图治,少有兵戈。也不喜奢华,不兴土木,民多富有。除了上代元崇帝于元崇历一十三年不知为何下令禁佛教,强令还俗僧侣,拆除所有佛教建筑,其余可以说渐达政通人和的佳境了。

    大陈地靠大陆西北,佛宗多在中域盛行,虽有些反抗,在大陈百姓来说却是没什么大不了。何况当今元黎帝亲政以来,对佛门的态度颇好,当年的皇旨本就下的莫名奇妙。若不是碍着仙去不久元崇老儿的面子,早就放开禁令了。僧侣于大陈行走早已无大碍。也没有激起多大的反抗。

    虽是禁令渐松,当初毁去的寺庙却是难以重新矗起。幸是这李家镇的地界特殊且山野偏僻,颇有些三不管的意思,当初竟留下了一座恢弘的古寺,名唤罗云寺,到如今也算是独一所了。说恢弘,三进五殿加厢房,在山里确实算是恢弘了。只是山里与外流通甚少,出山也是换些日用,进山生人大多是收山货,少有人知道这所禅院。寺里香火也不旺盛。多时都是两个和尚,一人看家,一人化缘,等到了禁佛年间,只剩下了普玄师傅一人。

    同生是普玄从山外带回来的。说是外出碰见座小庙被拆,大和尚小沙弥都被驱走还俗,只剩个自婴童便着善主寄养的四岁大的小子,没了去处,普玄便自称是个游商领养了下来。到了李家村,同生便续上了佛命,整日待在禅院,喜欢青灯香气,钟鼓鸣声。只是渐大些到七八岁时,一改了安静的小和尚性子,竟在山里野了起来,上树下河,时常大大小小犯些戒律。普玄也不恼,只是反复关他紧闭,锁在禅室读些晦涩的经书。

    四年前,同生正年过一轮,普玄突然留了些银钱给多有交情的李阿娘家,说要外出云游些时日,请求帮忙照看同生。同生虽是性子跳脱些,本性并不坏。李阿娘自然是应允的。只是不想,这一云游便是四年不见音讯。

    扫完了棚上的积雪,同生便去墙角搬了些石块来,蹲地上打量着怎么再加固一下这“酱肘子”们的住处,两头肥硕的年猪翻过身眯眼与同生对视了一瞬,又往草堆更深处偎偎睡着了。李阿囡不知从哪处摸来一把小点的扫帚,开始努力扫开一条从后院往大门口的通道。

    “过完年你也该满十七了,也不知道普玄师傅能不能回来。“这初雪下的实在有些厚实,李阿囡使足了力气也只能扫去浮皮的一层,没扫几下便气喘吁吁。同生搁下手里的石块,又提起那根魁梧的扫把,一手持中一手持尾,左右扑腾间犹如犁地一般开出了一条路,僧袍袖臂翻飞于扬起的雪花中,甚有几分好看。

    李阿囡又埋怨道“这是我刚想着今天一早上的活计,几下又被你扫没了。”同生不由无奈摇头。“犯懒要被说,干活也被说,你可真是小姐的席面碰上丫鬟嘴。““谁叫你皇帝的身子奴才命呢。“山里的姑娘嘴上是从不饶人。

    犹豫了一下,李阿囡又说,“昨儿阿娘去镇上前唠叨了几句普玄师傅,说他去云游还是想替你寻一寻亲生父母。当初把你抱给普玄师傅的老僧人讲,你父母是两位年轻善人。家境应该挺富裕,只是你娘身体有些虚弱,你幼时也是小病不断,只得将你托在佛祖脚下,受了两年青灯香火润养,你的体魄才慢慢结实起来。“

    “也不知你父母可曾另有一儿半女,将来怕是还要靠你继承家业的。那皇帝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大好的光景整这么一出,也不知还有没有跟你一样惨的小沙弥。”

    同生手中的扫帚顿了顿,又接着埋头扫雪。“这么多年未来寻我,想来应是又有孩子了吧。“

    “大陈这么大的地界,跋山涉水的,便是有心寻你,又谈何容易。普玄师傅这次出游整五年了,一点音信也没传回来,总该是有些好消息的。寻常人不都说,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么。“李阿囡话音越说越小,似是自己都没了几分底气。

    说话间到大门口的路已经扫开了,同生搁下扫帚,又蹲回猪棚前研究手中的石块。“若是师傅真带了我那富贵爹娘前来引我还俗,我便叫他们接你入门做个富贵少奶奶,摆足大家小姐的仪仗。”羞得李阿囡一顿足,抓起一把雪捏瓷实了便朝着同生砸去。“死和尚真不知臊。”说完扭头回前院去了。

    同生一侧身躲过雪球。只可怜年猪回笼觉睡得正舒适,受了这无妄之灾,惊起身哼唧了几下,晃了晃大圆耳朵,眯眯眼回头又瞅了瞅同生,想来也是年关将近,神经绷得紧了。

    将一颗颗合适形状大小的石头填进猪棚土墙缝里,同生脑子里还在想李阿囡所言之事。只是他隐约觉着,师傅下山云游,应当不是为了给自己寻找双亲。

    同生总觉得师傅是真正的得道高僧,这个”道“不是坐而论道,而是些实在的手段。未出游时每逢初一十五,都会有三两个蓑衣人来拜山,只是听着都是些讨论时节庄稼,也没什么意思。普玄的佛门内家功夫也是极为深厚,因缘巧合几次显露,都是顺势而为,也从不避讳同生。若是真欲为自己找寻爹娘,师傅总不至于下山去大海捞针。机由心生,术由法出,总是有办法的。

    至于能不能真寻回爹娘,同生反而没那么在意了。虽是幼时身体羸弱,同生心智却是成熟甚早。或许也曾羡慕过别的同龄人有父母照看,举家和乐。然而自幼时便整日在庙里受佛经灌耳,虽未能真的七情不存六欲断绝,对缘之一字是看得透彻。只是佛法精微,却非同生所愿归处。也是少年心性,几次央求普玄教他些功夫拳脚,普玄却是不置可否。问了几次无果,同生便也不问了。

    寺里藏经楼藏书甚多,种类也不拘一格。普玄只叫他读书,却从不告诉他读哪本,如何读。同生虽有些慧根,这般囫囵吞枣,不分条理,也只能是当读了些闲书。初时同生还挑着些入门佛经来读,渐渐发现普玄是当真不管自己读什么,自然也少读生僻佛理,多愿看些精怪志义了,武论杂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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