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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五月廿一—小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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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五月廿一—小满

    小满:初候,苦菜秀。二候,靡草死。三候,麦秋至。

    昌平二十九年晚秋十一月初二初雪

    徐有窈起来的时候,幽兰刚端了热盆进来。在她打开门的时候,外面的寒气也随之溜了进来,徐有窈只着一身单衣坐在不太暖和的室内,顿时打了个冷颤,随即裹紧被子。

    幽兰的脖子上围着毛领,头发上,身上也沾了零星的寒酥。因为怕身上的冷气刺着徐有窈,所以幽兰把盆放在旁边,在炉子旁待了一会。

    打开炉子,幽兰用火钳拨了拨炉灰,夹出几块燃得旺的炭放在最上头,又重新夹了几块新的放在旁边。

    炭不多,不好燃太多,故而室内还是有些冷,幽兰拍了拍身上的寒酥,走过去为徐有窈勾上帘子,整理床铺。

    徐有窈穿好衣服,下床时脚尖不小心触到了地上,冰的她嘶了一声:“好凉!”

    幽兰赶紧蹲下,为徐有窈拿来鞋袜穿好:“小姐,当心着凉。卯时就下一点雪了,奴婢刚过来的时候,雪才下大了。”

    徐有窈点点头,洗漱了之后,便坐在窗边。因为怕寒气进来驱散了屋里存留不多的热气,所以就轻轻的推开了一点缝隙。但是看不到外面的雪景,只能听见寒酥打在瓦片上,落到地下的声音。

    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惊喜和兴奋,兴冲冲的想要去看看,隧去换了一身较为厚实的雪青色袄裙。

    刚换好就要往外去,幽兰及时的递了刚弄好的手炉,拿着手炉迫不及待又要往外走。幽兰又赶紧把徐有窈拦下,给她围上挡风的毛领。

    站在屋前的檐下。看着天地一片白茫,庭院完全被大雪覆盖的盛况,徐有窈在心里不禁发出了一声惊叹:“好美!”她自小在姑苏,还没有看见这么大的雪。

    平日里边缘和分界极其分明的天地,此时浑然一体,没了间隙,仿佛又回到了混沌的时期。院里有一颗长青树,长着纤长细小的叶子,叶子上覆着厚厚一层的雪,有些像一只只白色的眼睛随着风的抚过,忽睁忽闭的。

    长青树旁边是西厢房,西厢房廊檐上的雪积得有些多,在下一粒寒酥落下时,簌的一声,在极大的动静中砸了长青树一头。长青树毫无防备的接住了大部分的雪块,一小部分在它交错的小树枝间一点一点落下,好似又额外下了一场雪。

    矮小的长青树有些承受不住雪块的重量,吱呀吱呀的像扇破旧的老木门在风中摇动的声音。风还没有掠过这里,它便颤抖得厉害起来。

    徐有窈想上前看看那树,还没有待她走近,一部分支撑着雪块的树枝终是承受不住了,被齐齐地压断。

    雪块和树枝掉落的动静过大,唬得幽兰忙打了帘子探出头来察看,便见徐有窈站在刚才发出响动的地方,手里捏着一团雪。

    幽兰随手扯了一件大氅,提着裙子跑过去,由于她出来的时候过于着急,忘了带毛领,雪冷冷拍在她脸上的时候,她感觉到上下牙齿都在打战,一张口,白气就冒了出来,说出来的话都不利索了:“小姐,快回去吧。外头冷,别惹了风寒。”徐有窈见她冷的哆嗦,便点点头,又推了推她,示意她快进去,自己马上就来。

    幽兰看见了她手冻得通红,仍然紧紧握着的雪团,心下了然。又哆嗦了几下,给她披上大氅后,便赶紧跑回了房里,蹲在火炉旁取暖。

    徐有窈张开手,凑到眼前,仔细的观察着这晶莹剔透又粉雕玉琢的雪团,小声嘀咕道:“真想把你们都带去姑苏。让姑苏也有这样大的雪。”

    “那可很难办到啊!”徐有窈的身后传来了几声踏雪的咯叽声,回头看去,一个身量很高的人穿着银灰色貂鼠毛斗篷,斗篷的帽子遮住了他大半边脸。见她回头,那人拉了拉帽子,露出了被遮住的另一半脸,水墨画似的面容浓淡相宜,清冷的眉目间又似今日的雪般。

    是杜蘅!徐有窈心里说道。

    贺元蘅无比自然的拿过她手里已经温了的手炉,将自己滚烫的手炉给她换上。见她拿着雪的手心通红一片,将雪团拿掉后,又把她的手裹在自己的大手里。徐有窈愣愣的看着他这番动作,当即便红了脸。

    可是她的脸上本来就冻得通红,这下子也分不清到底是羞红了,还是冻红了。贺元蘅伸手碰了碰她冰凉的脸颊,徐有窈躲了一下,没躲过,趁他碰自己脸的时候,赶紧抽了手出来。

    贺元蘅一笑,没有不在意她的抗拒,也没有硬要去拉她的手,反而是结下自己软和温暖的毛斗篷给她披上,自己穿上了徐有窈单薄的□□色姑娘样式的大氅。

    徐有窈本来想把衣服换回来,却看见贺元蘅一个男子却穿着女儿家的大氅,里面还是墨灰色的袍子,忍不住笑了出来。贺元蘅见她笑了,停下系带子的动作,也跟她笑了起来,虽然不知道在笑什么。

    “你怎么来这儿了?”徐有窈笑了一会,又想到他怎么现在来了,于是就停下来问他。贺元蘅眨眨眼说了句:“秘密。”

    徐有窈有些担忧的说道:“被人看见了可不好。”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不过,今日她们都不在。”

    这句话说完,徐有窈突然低下了头,眼底闪过落寞的情绪,继而又似不以为然的样子般,抬起头来笑了一下:“你这算是碰巧了。”好像刚才那种落寞的情绪并不存在一样。

    贺元蘅知道她在说什么,也明白她心里的不好受。今日推了那个流觞会就是为了过来找她的:“阿稚。我带你去外面玩好不好?”徐有窈并没有犹豫,也不担心别人发现她不在,因为根本没人会注意她。

    而且来了这么久了,一直待在徐府这一个地方,闷极了,她也想出去走走:“好。”

    贺元蘅带她绕过了好几个地方,便到了徐府一处荒废的后门。那里有一辆马车正停着,徐有窈上去坐下后,开口问道:“这是去哪里?”贺元蘅无视掉徐有窈不满又不情愿的目光,抬手揉了揉她的头,说道:“带你去‘湖心亭看雪’呀!”

    “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矣,余拏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是张岱先生的《陶庵梦忆》里所写的那篇湖心亭看雪吗?”徐有窈灵光一现,张口便说出了湖心亭的出处。

    说罢,有些不确定的看着贺元蘅。要知道,对于一个只认识几个字,没有读过什么书的人来说,能接上这句话可不容易。

    贺元蘅有些惊讶:“这么快都读到《陶庵梦忆》了,还可以说出来一段!阿稚,你可真了不得呀。”

    这句话显然是捧徐有窈的,她也明白,不过徐有窈还是高兴的笑了起来,这份高兴里又带了份小小的骄傲和自信。

    马车没走多久,就到了地方了。这里是京城中最大的湖了,湖中的亭子贺元蘅早已让人布置好了。乘舟至亭子坐下后,贺元蘅以茶代酒,取出煮茶的物什摆好。

    净手取雪,点炉煮水,雪在小炉里浮沉,茶叶在雪块和沸水之间舒展。一冷一热相互排斥,却又奇妙的在茶叶的调解下,相互配合的将它每一分香气透得更加清冽、更加回味无穷。当真是煮雪问茶味,当风看雁行啊!

    高濂先生曾在《四时幽赏录》的《扫雪烹茶玩画》这篇里写道:“茶以雪烹,味更清冽,所为半天河水是也。不受尘垢,幽人啜此,足以破寒。”雪通体透白,无暇至纯,乃煮茶的上品之水,人们认为它凝天地之灵气。一来,饮则益于体。二来,又为极其风雅之事。三开,雪乃至寒之物,可以雪之寒破体之寒。

    高濂先生又在《四时幽赏录》的《山窗听雪敲竹》这篇里写道:“飞雪有声,惟在竹间为雅。”

    那便是,清茶有味,惟以雪烹为醇。

    贺元蘅望着亭外一片雾天冰云连江白,对徐有窈说道:“阿稚,不如我们来玩一文令如何?”

    徐有窈点点头,问道:“要玩什么?可不许选我不会的。”

    贺元蘅笑了出来,说道:“就玩你刚说过的《湖心亭看雪》我说一句,你接一句,如何?谁说错了便罚谁回去抄写十遍可好?”

    徐有窈有些犹豫了,她不确定自己是否可以完整的背下来,但又不愿意拂了贺元蘅的兴致,隧应下了。

    贺元蘅倒了一杯茶水,饮尽:“那我先来。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

    徐有窈想也没想的立刻答出:“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贺元蘅赞许道:“阿稚真的很厉害!”徐有窈没说话,只是笑了一下。

    “到亭上,有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

    “见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饮。”

    “余强饮三大白而别。问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

    “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徐有窈非常流利的接完了每一句,她没想到自己居然真的全部接完了,还没有出错的地方。

    徐有窈很是高兴的看着贺元蘅,眼睛里盈了一片光似的闪亮亮的,鼻尖也微微冒了汗。贺元蘅笑着倒了一杯茶水,递给她,说道:“阿稚。是不是没有想到自己居然可以做得这么好?阿稚,你要知道,你其实很了不得。”

    徐有窈想到近来自己的挫败和失落,又想到前两日徐有娴给她说的那番话,还有那篇文章。她好像有些明白了……

    贺元蘅什么也没有说,又倒了一杯茶给她。这是第三泡,茶叶的味道已经被充分的舒展出来了。

    徐有窈端着茶杯细品着,一只手撑在脸颊旁边,望着远处隐在白雪之中若隐若现的燕宫。

    在这一片寒冷却又充满暖意的地方,近来浮躁的心真正的平静了下来。徐有窈回想着这一个半月来的点点滴滴,有什么东西好像回来了,又好像渐渐地明了了。

    贺元蘅静静的在一旁陪着她去探究内心的疑问。时间在一声一声的落雪中化为茶炉里的雾气,随着水的每一次沸腾融入茶叶之中……

    把徐有窈送到题画院门口,贺元蘅就得走了,去流觞会的徐有仪她们也该回来了。徐有窈站在门口,目送他离开。再彻底看不见他的身影后,轻轻的说了一句:“谢谢你,执兰。”便进了院子,回了屋。

    徐有窈回来的时候,显然就不一样了。幽兰对于她一天的失踪和变化明显的情绪,心里很清楚。倒是修竹拉着她偷偷问道:“我不在的这一天,小姐发生了什么?怎么看着比前些日子高兴很多啊?还主动和我说话了?”这最后一句还带着委屈的味道。

    自徐有窈初来的那日,修竹口无遮拦的说了不该说的话后,徐有窈除了跟她学官话以外,甚少与她说话,几乎不说,有什么事情都叫幽兰来做。

    修竹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她也曾问过幽兰,幽兰只说让她好好做事,别的不要多问,主子们有主子们的理由,不是我们该问的。她实在不知道自己哪里让小姐不喜了,所以修竹更加委屈了。

    幽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接下去,只是淡淡的说道:“主子的事情不是我们该问的。炉子里的炭不够了,你去管事那里领一些来吧。”

    没有得到幽兰的回答,修竹并不意外,幽兰这个人嘴严得很,连闲话都不肯说一句。修竹撇了撇嘴,就去领炭了。

    见她不再问了,幽兰去给徐有窈烧水,准备沐浴了。而徐有窈穿着中衣裹着被子坐在床上,想着今日发生的一切,她好像更加糊涂了,杜蘅跟她没有任何关系,此时也离了姑苏城,离了杜娘子身边,为什么还要对自己如此关怀备至?

    知道近来自己心绪不佳,逐渐开始自我否定,而且今日的流觞会邀请了徐府所有的少爷小姐,唯独没有自己,肯定会伤心难过。所以特地以这种方式来化解我心里的苦闷和落寞……

    可是,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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