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禾咬得下唇发白,悄悄地推开一条缝隙,尽量放缓急促的呼吸声,眉头紧蹙地望着昏暗中的时渊。
他手持镰刀站在门边,忽然间举起镰刀朝下劈砍。
明晃晃的白刃泛着冷光,她紧闭眼,倒吸了口凉气,缩回柜子里不敢再看,不自觉地连呼吸都窒住了,憋得头晕脑胀。
一声闷响。
她按捺不住内心的担忧,咬紧牙关又向外面望去。
不见时渊的身影,门前空荡荡的被夜色笼罩,像过往那般寂静,她抿了抿双唇,小心翼翼地从柜子里钻出来。
黑暗中扶着炕沿往门口走,不知是怕的还是柜子里的窒息感使然,此时的她有些精神恍惚,甚至有些脚软。
如果今日时渊不在,她再恐惧都要想法子保住自己的命,如今有时渊护着她,那女儿家的娇弱姿态便油然而生了。
离门口还有两三步,她提在嗓子眼里的那口气突然梗住,眸底闪过一丝讶异,慢慢地收回脚,脚趾头在鞋里蜷缩
她踢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这颇有弹性的触感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进门的匪贼。
“阿锦,快找麻绳来。”
熟悉的声音将深陷恍然无措的苏锦禾拽回了现实,她抬眼看向门外,一身素白色褂袍的时渊就在面前。
“好”她眼眶微热,忙敛回视线,声音低低的应了声。
危险之中有人挺身而出的感觉应是踏实的,但她却有点心慌,眼底氤氲的水气掩不住茫然,一路小跑到草棚,找了一捆绑柴用的麻绳。
回屋的途中,视线无意间瞥了下廊庑,只见惨白森然的月光下躺着另外一人,她惊得后脖颈发寒,急匆匆地跑回屋里。
时渊接过麻绳先将卧房里的人捆了,等他去捆廊庑下那人时,苏锦禾沉沉地吁了口气,手掌按着硌肉的桌角,硬是把心底的忐忑压下去。
等两个绑好的人肉粽子扔进草棚,她已经提着羊角灯站在廊下,望着被浮云笼罩而朦胧的残月发愣。
若想后半辈子不依仗任何人,就得从此刻磨炼,不论多么棘手的事,都得逼迫自己去面对。
她眼底的湿润已然褪去,清亮的如同破云而出的皎月,神色从容地走进草棚内,浅笑道:“不好叫他们发现你,剩下的事交给我吧。”
饶是她故作语气轻松,时渊还是从中听出些许涩涩的味道。
“有事叫我。”他睨了眼瘫在地上的二人,又嘱咐道:“小心点,这群要钱不要命的狗东西,吐不出什么象牙。”
苏锦禾颔首,等关门的声音响起,她挺着笔直的背脊向院墙走去,拎起其中一个木桶,将里面残留的雨水混着各种泡腐的杂物,一股脑儿地洒在昏迷的两人身上。
一股又腥又酸又臭的味道刺激的两人猛嗅了两下,随即呛得咳嗽不止,伏在地上干呕起来。
“轻声些,若是招来了旁人,你们就麻烦了。”她勾起唇角笑,一只手握着锋利的镰刀,好整以暇地盯着二人。
这两个歹人被时渊用镰刀柄敲晕了,脑后都受了伤,此时只稍微动弹就疼得龇牙咧嘴。
为首的人捂着后脑勺,抬头看向草棚外,冷笑道:“小看你了,你早知我们跟踪你,故意等我们进门,果然精明。”
千算万算都不曾想过被一个小丫头片子算计了。
“谁让你们来的?陈家?”苏锦禾挑起秀眉,不以为意的低声笑道:“识相点就别学什么忠义烈士,就你们干的这些勾当,传出去连妇孺都要唾上一口。”
她说罢将镰刀背在身后,深吸了口气,在草棚前踱步。
“哼~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装腔作势吓唬谁呢?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是你自讨苦吃,我们兄弟不过是拿人钱财,□□。”
话音方落,苏锦禾噗嗤一声笑出来,以手遮口,笑道:“好啊,那咱们就官府见咯,我立即让人去报官,看看你们受了重刑,还能不能守住那三寸舌头!”
报官对他们这种人而言无疑是最好的威胁,一直未做声的男人忽然慌了神,用身子拱了两下旁边的人,小声问:“虎哥,这可怎么办?她万一报官我们不死也得脱层皮。”
虎哥?苏锦禾如雷击般顿在原地,脑海浮现出前生险些害她溺毙贞江的二人,当时她被一只手按在水里,若不是有渔夫经过,她差点沦为江里鱼虾的吃食。
等她回过神,那两人只留下逃走的背影,那时她声名狼藉,满腔愁苦委屈无处发泄,冲动之下蹲守陈家三天三夜。
最终撞见背影与当日相似之人,一路尾随至他们家门,才将这两人的底细彻底摸清。
但此事应在来年入秋,眼下却提前了足足一年有余,命运的轨迹果然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她破除了陈家的阴谋,厄运便提前找上门来。
“她敢吗?清清白白姑娘家闯进两个匪贼,若是宣扬出去,她这辈子都毁了。”
被称为虎哥的男子仰头迎上草棚外的身影,丝毫没有做贼的心虚,那胸有成竹的语气让人火冒三丈。
但苏锦禾却不气,她边踱步边回想上辈子的事,这两人一人名叫陈虎,是陈家远房的一个落魄亲戚,另一个名叫张崇正,两人互为街坊,净干些偷鸡摸狗、损人利己的事。
当年她将两人的底细查得清清楚楚,本想用他们做引子,扯出陈家如何仗势欺人,为非作歹的恶劣行径来。
可当时衙门的人指望陈家的米行充盈救济粮,敷衍她、打发她,后来陈家知晓她的意图,撺掇衙门的人不再发放救济粮给她,饿得她眼冒金星,卖身牙行。
想起这段阴暗的过往,她心底就涌上千般万般的不甘,陈家要对她赶尽杀绝,无论她是否有威胁,究竟是为什么?
眼下她没工夫深究陈家的意图,先解决掉眼前棘手的事要紧。
一阵春风拂来,吹得羊角灯晃了晃,陈虎和张崇正屏息盯着灯光下晃动的裙摆,气势不怯,吃准了苏锦禾不敢报官。
“陈虎。”她突然叫出完整的名字,惊得两人身形一颤。
二人正要询问她如何得知姓名,她已面向草棚站定身子,提起羊角灯映着自己的面庞:“你觉得是清白重要还是性命重要?你们想取我的命,我若是放了你们,岂不是亲手杀了自己?”
她浅笑嫣然地说出这番话,语气平淡的像面对相识已久的人,而非夜闯私宅的匪贼,竟是半分恐惧都没有。
这让陈虎有些不安,暗暗地吸了口凉气。
羊角灯上的“苏”字已然模糊不清,但烛光下女子的眼却清明的如同白昼在望,微微含笑,又似含着刀子。
陈虎没来得及回答,女子朱唇轻启又问:“你说呢?张崇正。”
这是反问,答案是显然的。
羊角灯缓缓落下,清晰可见的笑容泯于夜色,冷冽的声音像从寒冰石窟里传出来,带着逼人的寒气:“我知道你们的姓名,知道你们住哪儿,更知道你们家中有几口人。”
张崇正是个胆小的,吓得哆哆嗦嗦地求饶命,陈虎却无所畏惧地瞪了瞪眼珠子:“那又怎么样?一人做事一人当。”
“是吗?你若入了狱,你生病的老母亲怎么办?未出阁的妹妹怎么办?张崇正要是坐了牢,刚出生的宝贝儿子可就没了爹。”苏锦禾盘算着日子,约莫张家的儿子该出生了。
她居然什么都知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崇正纵然贪财,但他更享受当爹的喜悦,不顾手脚被绑,一头栽到地上,发出不小的声响:“苏姑娘饶命,您菩萨心肠的人就饶了我们吧,我家娘子尚未出月子,我若是进了衙门,她也活不成了啊。”
陈虎仍不做声,陈家许诺给他的银子够母亲妹妹吃用了,只要事成,就算他入了狱,她们照样活得滋润。
苏锦禾隐约猜出陈虎的心思,唇角勾着隐隐地笑意:“你把陈家当亲戚,人家却把你当刀子使,一旦事发,他们会立即撇清干系,就连承诺你的好处都会不了了之。”
“是啊虎哥,想想陈管家的下场,苏姑娘说的没错。”
陈虎皱眉瞪了一眼帮腔的张崇正,他心底无非是指望陈家能看在他死心塌地卖命的份上,对母亲和妹妹多多照拂。
入衙门不怕,坐牢又何所惧。
“你有个妹妹尚未出阁,我倒是从陈继业的口中听说不少,我不妨直说,他绝不是看在亲戚的面上帮衬你家,你若入狱,他必定不顾你母亲死活,强占令妹。”
陈虎的决心已然松动,只是他没道理信任一个陌生人,相较之下他宁愿信任有亲戚关系的陈家,于是不屑一顾地撇过头,狠啐了口张崇正:“软骨头的东西,三言两语就被人挑拨了,早知你是这种没骨气的,就不该带你来。”
瞧他这幅宁死不屈的样子,倒像铁骨铮铮地好汉似的。
苏锦禾垂眸盯着手里的羊角灯,又道:“你若想验证我的话,今日就回陈家告诉他你们失手了,但你娘抓药急用钱,请他先借十两银子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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