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无涯(一)
凉城,凌晨一点。
青祭把一个高约六七厘米、直径约两厘米的玻璃瓶放在茶几上,不疾不徐道:“于文婍的血。”
夏鲸望着那瓶子中殷红的液体,意味深长地笑了,他转眼望向东城:“原来你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东城没有接他的话,他瞟了眼瓶子,抬头道:“除了路上提到的书道,你和靳轩怎么样?”
“我没事,”青祭坐下来,“靳轩受了点伤,御物师毕竟对御物师不存在体质上的免疫,不过伤口已经妥善处理过,他先去休息了。”
“嗯。”东城略略点头,微微一笑,“辛苦了。”
“所以说去毋宁那里夺半月珏是幌子,对月笙出手也是幌子,一切都是为了掩盖这个真实目的?”夏鲸扬了扬眉。
“说对了一半,”东城眯起眼睛,“对月笙出手的确是幌子,因为一来他们也不太可能将月笙独自放在酒店,二来闹市区的确不是个动手的好地方。段沧他们在酒店现身,不过是为长亭之约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不至于引起江南的警觉,毕竟现在在他们来看,于文婍的身份还没有引起怀疑;至于半月珏,是次要,不是幌子,”他说着稍稍一顿,“我是真的没有想到不在毋宁那儿。”
“呵,”霍厢年的冷笑中带着毫不掩饰的不满,“说到这里,东城你是对我的作品没信心喽?你感觉我仿出来的半月珏不能用?”
东城转头望向他,缓声道:“信心是有的,只不过有机会对原版的下手不是更保险一些吗?”
霍厢年合抱双臂,撇撇嘴。
东城笑意更浓:“不必摆出这样的表情,现在于文婍的血也到了,一试便知。”
“话说回来,”段沧呼出口烟圈,一手摸着下巴上的胡茬一边道,“转生血似乎是想以类似恋人的身份来掩饰于文婍的真实身份,你又是怎么怀疑她是淳于后代的?”
“淳于这个姓氏太老,在一代代流传下来的过程中因为一些原因逐渐演化成了‘于’姓,这个一查便知,决定性的原因是另一方面。”东城说着,转过头示意了一下青祭。
青祭点了点头,接着道:“当年靳家曾经找出过淳于后人,就是姓于,但那个人回绝了靳家的邀请之后便举家搬迁,半年前我顺着这条线查到了野鹤岭,当初受邀的淳于已经不在了,但是据说他有一个女儿。”
“于文婍?”段沧抖了抖烟灰,若有所思。
“不能百分百确定,但很多情况对得上。”
“原来如此。”段沧再次摸了摸下巴。
夏鲸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老烟鬼,你比东城还好几岁呢,怎么看着比他沧桑好多。”
段沧眉尖一挑:“你也不看看前些年东城日子过得多舒坦,往萱城那渔镇里一蹲,每天钓钓鱼爬爬山,事情都交给青祭,直接当了甩手掌柜,在那养人的地方呆着肯定不显老。”
东城晃着二郎腿,斜睨了眼段沧,戏笑:“谈什么养人不养人,怎么说主要是因为我不抽烟吧。”
事情谈完,夏鲸、霍厢年、青祭都回了房间,客厅中只余东城和段沧,段沧最后一根烟还没抽完,东城在客厅沉默无言地望着那瓶血,神色之间意味不明。
段沧望了眼瓶子,想起半月珏,便道:“你别说,你原来告诉我是个能仿出来半月珏的人,我刚以为还觉得是个多了不起的人物,结果合作这一遭下来,完全就是个没脑子的。”
东城面无神色的脸浮现出一丝笑意:“在某些方面越出色,在其他方面就越可能有所欠缺吧。”
“在某些方面越出色,在其他方面便有所欠缺。”段沧重复着他的话,有意无意地淡淡一笑,他按灭了手中的烟蒂,却没有起身离去的意思,“说起来,东城,现在你身边这几个人中,除了青祭,也就数我认识你时间最久了。”
“所以呢?”东城举起瓶子,灯光的折射下,瓶子中的血液更多一份妖异,他淡淡道,“段沧,那不叫欠缺。”
段沧知道此时东城所说的人已经不是霍厢年了,也知道东城误会了他的意思。他笑笑:“我说的不是你,是我。”
东城将瓶子放低了一些,握在掌心,他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它:“我说的就是你,段沧,那不叫欠缺。”
依旧是刚刚那句话。
段沧微微一怔,随即起身笑道:“你比我想象的更坚定。”——他准备回房了。临走之前,他回头不解道:“你一直盯着它干嘛?你是能看出来什么吗?”
东城终于收回了视线,他抬头戏笑:“能看到御物师和血妖和平的希望。”
水兴,凌晨。
江天义加完班,拖着筋疲力尽的身躯回到家中,打开灯,书房的门开着,江兴国依旧举着椅子站在那里,他看到江天义,习惯性地开口:“爸,你回来了。”
江天义淡淡“嗯”了一声,径直走向厨房,锅里的饭保温放着,他一手打开锅盖一手拿起勺子,江兴国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江天义已经舀了一勺饭送进嘴里,两秒之后,猛然吐了出来狂漱口。
江兴国控制了一下面部表情,忍住笑道:“爸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今天我罚站,所以这锅饭是安邦做的。”
江天义看着锅里目测毫无异常但实际上面夹生下面糊底的饭,想了想已经快二十岁的女儿,重重叹了口气:“发愁。”
“柜子里有甜饼。”江兴国提醒道。同时暗自唏嘘如果是自己把饭做成这样,估计明天还得再站一天。
江天义没有去拿甜饼,而是原地站了会儿,然后转身走进书房。
“知道今天为什么罚你吗?”江天义抽出江安邦的书桌椅坐下,不急不慢道;不知是因为工作还是什么,十点钟临走时还火冒三丈的江天义此刻脸上没有半点儿愤怒的神色,反而带着些疲惫。
“因为我没有听南哥的话,贸然出去逞能。”
江天义听罢,似乎想开口补充什么,江兴国见状立刻接着道:
“这样不仅是对自己不负责,看不清形势,将来的战斗中还会给别人带来麻烦。”
江天义这才点点头。
江兴国抿了抿唇,再三踟蹰,终是一沉眉,下定了决心一般道:“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出去吗?”
江天义望着他,秦权一战,自己这个儿子真的变了不少,他以前几乎没有在他眼神中看到过这样的锋芒,良久,他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
“诶?”江兴国眨眨眼。
“我也十九岁过,”江天义笑了,在江兴国的印象中,父亲很少这么对他笑,他声音平和,继续道,“我现在做的,也是你爷爷曾经对我做过的,少年人的意气很多时候并不是可以撼天动地的东西,我的担子迟早会交到你和安邦身上,但是得一点一点来,急不得。”
“秦权一战,你和慕谦应该没少打交道吧?”
江兴国垂下眼眸,点了点头。
江天义看他神情,意味不明地一笑:“果然。”顿了一下,他继续道,“慕谦是个很出色的孩子,但你对他的了解还太少,你见到了华美的玉,却没见过玉器打磨的过程。所以我说你还不成熟,很多事情要慢慢来。”
“嗯。”江兴国低低应了声。
“果然让你走凉城这一遭是对的。”江天义起身朝书房外走去,“这次就算了,不早了,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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