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土大炎洲,大炎国征吴大元帅李鸠统兵三十万,历时三载,终破吴国国都蜀城。城破之日,镇国大将军萧落羽面对敌人抛出的高官厚禄不为所动,率领将士死战不退,从容赴死。国母张皇后解带自缢殉国,太子刘克敌由护国大将军周勇护送着仓惶逃离蜀城。国主刘汉城为避免太子出逃消息泄露,将后宫之人一一处死,最后率领文武百官自焚于太极殿。
征吴大元帅李鸠来迟一步,泼天大功从指缝中溜走,于是对着太极殿熊熊烈火愤恨下令大军屠城三日。蜀城迎来浩劫,无数士兵狞笑着破开房门,锋利的刀片对着手无寸铁的妇孺挥去,城中到处是哀嚎声,整座蜀城已成人间炼狱……
三日过后,征吴大将军李鸠下令班师回朝。然而整座蜀城已经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满目疮痍了。一天一夜的大雨停歇后,蜀城城内泥石板缝隙中血迹依旧清晰可见,城中偶尔只能听闻零星几声低沉压抑的哭泣声……
征吴大元帅李鸠回朝后,大炎国国主皇甫霸天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众人之口,下令罢免李鸠一切职务,只保留侯爷爵号,勒令其回府闭门思过。至此,中土大炎洲尽数被大炎国纳入囊中。
同年五月,大炎国国主皇甫霸天于北邙山祭天,自号霸天大帝,与其父无极大帝并尊大帝,下令皇太子坐守帝都,其余九子分赴九州坐镇。自此,天下大定。
侯爷府,侯爷李鸠被罢免官职后便身着便服在府邸花园中侍弄一些花花草草。身后两个仆役拿着裁剪工具心翼翼的跟随着。
一名粉雕玉琢的女孩一路跌跌撞撞的冲了过来,后面两个婢女提着裙摆,气喘吁吁的追了过来,口中焦急的喊着;“姐,你心点,可别摔着了。”
女孩却是充耳不闻,自顾自的埋头往前冲,直到冲进花园才稍微放缓了脚步。
“若仙,你又这般风风火火,横冲直撞的,成何体统!要知道你长大后可是要当太子妃的!!!”侯爷李鸠转过头皱着眉头呵斥道。
女孩却生生的看了李鸠一眼,低头捻着衣角,声的开口说:“那个…爹爹,我可不可以晚上回去继续跟阿姆睡觉啊?我不想跟大阿姆睡。”
“不可以。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风范。这都是你阿姆惯的。快点回去跟你大阿姆学习礼仪。”侯爷李鸠弯下身子,摸了摸女孩的脑袋,努力摆出一副慈祥的模样。
“不嘛,爹爹,我想阿姆,阿姆没陪着我我晚上睡不着!”女孩摇晃着李鸠的手臂撒娇卖萌。
侯爷李鸠直起身,手臂一甩,怒声道:“不行,此事没得商量。你必须去跟大阿姆住,就你阿姆一下贱婢女,本侯爷肯纳她为妾已经是抬举她了。她还想要什么?啊?她能教你什么?”
女孩眼睛一瞪,把脖子一横,一字一句说道:“我阿姆才不是你说的那样子。我就不跟大阿姆睡!你这个大坏蛋,为什么要把我跟阿姆分开?”
侯爷一听,自己已经从爹爹变成大坏蛋了,差点一个巴掌没甩过去,忍了忍后,挥手怒声道:“来人啊,把这两个贱婢给我拉出去各打三十大板,连个主人都看不好。”
八名护院鱼贯而入,两名婢女吓得花容失色,跪在地上连连磕头:“侯爷饶命啊!侯爷饶命啊!的再也不敢了!”
女孩也是心思玲珑,精灵剔透,心知这两名婢女必是因为自己才遭来这横祸的,况且刚才得知自己阿姆也曾经是侯府婢女,当下不忍心看着这两名婢女蒙难,遂开口哽咽道:“爹爹,好了,我当应你跟大阿姆住在一起就是了,但你要饶过春梅夏雨两位姐姐。”
“春梅夏雨,你们还愣着做什么?真要我把你们两个拉出去杖毙了吗?嗯?还不快点过来把姐报到夫人那里去!”侯爷李鸠心计得逞,挥手示意护院退下,并让两名婢女过来将女孩抱走。
“哼,我自己会走!”女孩倔强的转过身,撅着嘴,泪水滴答滴答的掉落下来……
一名容貌普通,身段婀娜的妇女倚靠在门柱上,泪水顺着她的脸庞不断淌下。妇女痴痴的看着前面被铁链锁上的院门,口中低声呢喃:“仙儿,仙儿,我的仙儿,你在哪里啊?快把我的仙儿还给我……”
赵家村,坐落于剑州与平州的交界处,历经三年战乱,如今终于恢复平静。村里有一座私塾,虽说不大,但讲堂,卧室,厨房,柴房,茅房应有尽有,只是却无任教先生,村中顽童无人管教,常常弄得村里鸡飞狗跳。
这一日,村头口来了一位风尘仆仆的老秀才。老秀才牵着一匹骡子,骡子背上背着两大筐书籍。老秀才进村后,便与老村长讨要了一瓢水喝。喝过水了,老秀才便与老村长聊了聊一路走来见识过的风土人情和奇闻异事。老村长敬重读书人,力邀老秀才定居于赵家村,许诺私塾一切任凭使用,并恳请老秀才教导村中顽童。
老秀才这几年游历天下,见了不少故人,布下不少后手,但因年事已高,已是身心俱疲,况且赵家村山水秀丽,民风淳朴,正是埋骨之地,便欣然同意。老村长待得老秀才应允,当下便通知村民将私塾收拾干净。
待到开课后,老秀才手段频出,分化拉拢,赏罚分明,没过几日,便将村中那帮顽童治得服服帖帖,指东不敢往西。于是,久违的读书声便又开始在赵家村传递开来。
这一日,夏风徐徐吹来,窗外蝉鸣鸟叫,孩子们被勾引得心痒难耐,恨不得呼啦一下子跑出去抓几只蝉来好好逗弄一番,只是看着讲台上老秀才那严厉的脸庞,上下翻动的嘴唇,当下只能按耐下心思假装认真听讲,口中不时跟着老秀才念上几句,一个个焦急的期盼着老秀才赶紧宣布下课。
老秀才呢,也知道想让一群心思长草的孩子们一下子热爱学习也是强人所难,当下也不气恼,依旧不紧不慢的教导孩子们学习三字经。
“子不学,非所宜。幼不学,老何为?”老秀才念完一句,便停下来将字写在自制的教习板上等孩子们跟着念一遍后再接着教下一句,“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
就在这时,一个的脑袋从讲堂后面的窗户探了出来,脸蛋有点脏,但是眼睛却很有神。黑溜溜的眼睛在讲堂里转了一圈后便被教习板上那几排字给迷住了。窗外微风一吹,讲堂里的孩子们便炸窝了。
“臭屁虎,你又放屁了?”
“唔唔……我快不能呼吸了。臭屁虎,我要是被熏死了死后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臭屁虎,你老是吃些什么东西啊怎么放屁这么臭?”
只见一名长得又粗又胖虎头虎脑的男孩子噌的一下站起来,脸涨得通红的分辨着:“不是我放的屁,这次真的不是我……要让我知道是谁放屁陷害我的,看我不揍死他!”
窗外的脑子一下子回过神,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衣裳,脸便迅速变得通红,嗖的一声一下子跑得没影子了。
老秀才看着那脑袋迅速离去的背影,哑然失笑,抬手拍了拍讲桌,“安静,谁再喧哗回去就把今天讲解的课文抄写五十遍。”
待到下课后,老秀才便以不遵守课堂纪律为由加倍布置作业。于是孩子们便对罪魁祸首咬牙切齿,纷纷表示必将此人揪出就地正法。
隔日,老秀才略微留意了一下,昨天那个脑袋今天并没有过来。许是孩子好奇心盛,被读书声吸引过来的吧,老秀才心想,便没有放在心上。
第三日,老秀才讲到“曰喜怒,曰哀惧,爱恶欲,七情具”时那个脑袋又探出来了。只是这次脑袋的脸蛋便干净了许多,身上也没有了那难闻的味道,静静的站在窗外时,讲堂里的孩子们也没有察觉。
老秀才担心会吓到这脑袋,便假装没有看到这孩子,依旧为讲堂里的孩子们讲解着三字经,眼睛余光偶尔飘向脑袋。
脑袋呢,听得可认真了,站了半天也不觉得脚酸,右手捏着一根细细的竹子不时在怀里抱着的缩版教习板上涂涂写写……
待到老秀才宣布下课后,脑袋便又一溜烟溜走了。
如是几天,皆是如此,老秀才便起了一些兴致,开口询问学生是否识得这么一名孩童。
学生们纷纷摇头,赵家村就这么点地方,有适龄儿童早就打闹成一片了哪里还会有遗漏。老秀才也没再多说什么,布置完功课便让学生回去了。
又一天,老秀才在课上吩咐学生练字时便从前门走了出去,悄悄踱步到脑袋身边。脑袋正专心致志的用竹子在练习写字呢,并没有察觉老秀才的到来。老秀才拿眼瞟了一下脑袋写的字,嗯,尽管字写得歪歪扭扭,但一笔一划俱在,没有任何缺漏,显然听得认真,观察得很仔细。
老秀才微微咳嗽了一声,示意脑袋自己在他身后。脑袋身子猛地一颤,便弓着身子缓缓转了过来,双脚侧向前方,显然随时准备逃跑。
老秀才看见脑袋脸色蜡黄,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衣服因为长时间浆洗已经褪去了本来的颜色变得有些发白,身子绷得紧紧的,显然处于一种警惕戒备的状态,便和颜悦色的开口:“喜欢读书吗?”
脑袋不开口,抿着嘴唇盯着老秀才,双脚绷得紧紧的。
老秀才又拿手指了指脑袋刚才写的字,“想学习写更多的字吗?”
脑袋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老秀才看见自己和脑袋的对话已经引得学生纷纷转过头来观看,于是交代脑袋下课后留下来等他,便转身踱步进入讲堂。待到下课时间到后老秀才布置完功课后便将脑袋带进卧室。
几名学生下课后还不肯回去,聚在卧室外等着看热闹。其中那名被称为臭屁虎的学生急于洗刷自己的清白,推测道:“说不准那天就是这家伙放的屁。妈的,这不点放的屁居然比老子的都要臭……等下出来非揍他一顿不可。”
另外几名学生闻言低头窃笑不已。
脑袋听到这句话,脸垂得更低更红了。
老秀才起身来到卧室外,几名聚在外面的学生便作鸟兽散。老秀才把卧室门关上,走到茶几旁拿起一杯茶饮了下去,“家伙,你不是这个村子的吧?”
脑袋点点头,还是不肯出声,只是饿了一天的肚子不合时宜的发出咕咕咕的叫声。
老秀才便从糕点盒里面拿出一些糕点,递给脑袋说:“来,拿去吃吧。”
脑袋倔强的摇摇头,不肯接过那些糕点。
老秀才便有些疑惑了,“怎么?不喜欢吃糕点吗?”
“不是的,先生。只是阿姆说过不能拿别人的东西。”脑袋终于开口了。
“哦,原来是这样。不过你这不是拿别人东西,而是我要给你的呀。来吧,孩子,拿着。”老秀才有些心疼孩子,便将糕点强行塞给脑袋。
哪知道脑袋迅速往后退了两步,依旧倔强的说:“阿姆说过,无功不受禄。”
“那你阿姆呢?怎么把你饿成这样?”
脑袋不开口,倔强的看着屋顶,眼泪却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
老秀才知道自己不心戳中脑袋的伤心事了,便停下来不开口。约莫过了盏茶时间,待到脑袋眼泪稍止,老秀才便柔声询问:“你阿姆怎么了?可是病了?老朽略懂岐黄之术,或可帮忙一二。”
“我…我阿姆已经…已经不在了。”脑袋啜泣着。
“啊!抱歉。我不知道你阿姆竟然已经过世了。”老秀才歉然道,“那你家里还有人吗?”
“没有了,就剩我一个了,呜呜……”脑袋眼泪止也止不住,不断拿袖子擦拭着。
“那你能跟老朽说说你是怎么到这儿的吗?”
脑袋便哽咽的叙说起来。原来这名男孩姓萧,名宝儿,乃是吴国镇国大将军萧落羽之后。大炎国入侵吴国后,镇国大将军萧落羽便只能狠心抛下身怀六甲的妻子,马不停蹄的率兵奔赴前线。吴国被灭后男孩便跟随着阿姆辗转各地,颠沛流离,最后母子二人来到离赵家村不远的一处山坳里。山坳里面一个废弃的破庙便成了他们临时的落脚处。可是去年寒冬,男孩的阿姆不幸感染了风寒,因囊中羞涩没有及时治疗最后竟转变成肺痨,缠绵病榻,几个月后便驾鹤西去。男孩阿姆卧榻期间,便时不时跟男孩提起以前的事,生怕男孩忘了根。临终前,男孩的阿姆要男孩跪在地上发誓,一辈子不偷不抢,不作奸犯科,不吃嗟来之食。待到男孩发完毒誓,他阿姆便撒手人寰了。
最后,男孩以帮忙放牧三个月为条件与村民交换,将他阿姆草草下葬了……
听到男孩断断续续的讲述下来,老秀才眼眶便渐渐湿润了。
“你爹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你阿姆也是个奇女子,所以,宝儿,你要记住你答应你阿姆的话,勇敢,坚强的继续活下去。”老秀才拍了怕男孩的脑袋。
“真的吗?我爹真的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吗?太好了……”男孩听闻老秀才赞许自己爹爹时,心下很欢喜。
“谁说不是呢!你阿爹当得上一句国士无双。那宝儿你今后有什么打算?”老秀才竖起大拇指,语气不容置疑。
“我…我…我想听先生您讲课,可以吗?我…我…可以帮您洗衣做饭,挑水砍柴,凡是我能做的我都可以做,只是我没有束脩…”男孩低下头捻着衣角,局促不安的回答。
“哦,那用餐呢?”老秀才漫不经心的问。
“山上有许多野菜,溪里头也有游鱼,我可以自行解决的。”男孩一听老秀才似有应允之意,连忙说道。
老秀才一听,堂堂镇国大将军之后竟然是靠着这些食材才勉强支撑自己活下来,眼泪差点就掉下来,当下摸着男孩的脑袋说:“难为你了,宝儿。你看这样成不,平素呢你就帮忙负责打扫一下私塾卫生就好,然后这边还有间柴房,稍后收拾一下你便住在里头,可好?”
男孩使劲点点头,“好的好的,谢谢先生。”
“老朽一人用餐往往没甚食欲,往后你便陪着一并用餐吧,两个人搭伙用餐食欲应该会好很多。”老秀才说到这里笑了笑,走到太师椅前转身坐了下来,接下来说:“宝儿,你要进私塾读书总要有个正式名号。既然你家大人俱都不在了,那老朽给你起个?”
男孩听完,便跪倒在地,哽咽的说:“请先生赐名!”
老秀才看着跪在地上的男孩,心下暗自感慨,不知是这男孩心思玲珑,还是在哪见过这般场面,竟有这般举止。
“人生一世,不过一场修行,今日你我在这赵家村相遇,应是有缘,那就叫修缘吧。怎么样,宝儿,满意吗?”老秀才坐在太师椅上捋着银白的胡须,笑眯眯的开口。
“萧修缘叩谢先生!”男孩,不,从此时起便叫萧修缘了。萧修缘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
老秀才等萧修缘磕完三个响头后便起身拉起萧修缘,“去吧,去将你的东西收拾一下,等下便搬来这里住下。”
萧修缘应诺了一声,转身便朝山坳里的破庙奔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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