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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旧谈之复今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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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千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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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今歌把妘炎回带回自己的寝室,回身锁上门,赶紧把他的斗笠簑衣摘了,这才发现他簑衣底下居然还穿着夏天时的单衣,而且还是赤着脚,可能是长时间在雪地里走的缘故,他的脚上全是冻疮和裂口,几乎一点完整的地方都没有。

    姜今歌叹了口气,又去看他的脸,这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面具,而是纱布被血染透后,血布混在一起结成的硬痂。

    姜今歌吃了一惊,但他在这种情形下,出奇地沉得住气,还是什么也没说,把人扶到矮榻上坐下,纠结了一下,决定先把他的头处理了。于是找来了一把剪刀,凑着光把他脸上的纱布剪了。

    妘炎回乖巧地坐着,一动不动,一言不发,随便姜今歌摆弄。

    姜今歌剪完了纱布,还记得先把灯全熄了,再把纱布摘下,凑着月光,姜今歌看到了那张万分熟悉的脸,令他惊讶的是,这人虽然满脸血垢,惨不忍睹,但是嘴角居然是上扬的。

    看到这一幕,姜今歌终于炸了,怒道:“笑什么笑,你还笑得出来!”

    他气急败坏地跳起来,举拳就要揍对方,最终在那张血迹斑斑的脸前败下阵来,没有下得去手。

    他认命般地叹了口气,把纱布扔到一边,举手召出玄冰,没好气道:“眼睛睁开。”

    这事他做过好几次,早已轻车熟路,看也不看就把玄冰塞回对方眼睛里,随后收拾起周围一堆垃圾,很理所当然地指使对方,“去把灯点了。”

    屋里的灯一盏一盏亮了,姜今歌去隔间把浴桶抱了出来,往炭炉边一放,一边放水一边道,“把衣服脱了,都扔地上。”

    身后传来悉悉索索衣物落地的声音,姜今歌将浴盆放满了水,转身回来,看也不看身后的人,一抬手放了一大团水,将衣服裹到半空中泡起来,就去里屋衣柜里找寝衣。

    他全程面色铁青,怒气冲冲,一阵翻箱倒柜,险些把衣柜拆掉后,才找出一件稍微大一些的丝绒寝衣。

    然后一回头,看见对方很淡定地泡在一点热气都没有的浴桶里时,姜今歌又炸了,他愤怒地把寝衣往地上一摔,指着对方骂道:“妘炎回!你脑子有毛病啊?!”

    妘炎回听了,“刷”地一下站了起来,很局促地立着,显得有点不安。

    姜今歌两步杀到浴桶前,指着那冷水,一字一句道:“热!水!”

    妘炎回沉默地摇了摇头。

    姜今歌一把抓起妘炎回的手腕,怒道:“叫你热…”他说了一半,突然一愣,因为他发觉自己手下那条手臂,分明半点神力也没有。

    姜今歌惊讶不已,困惑地看向对方,问道:“你神力呢?”

    妘炎回看向一边,淡然道:“散了。”

    姜今歌对他平淡的口吻讶异又愤怒,追问道:“为什么散了?怎么就散了?!”

    妘炎回摇头。

    姜今歌感觉自己就快要爆炸了,为了不让自己被活活气死,他决定转移注意力,大喘了两口粗气之后,扶上对方的后颈,勉强笑道:“施法,施法总会吧。”

    一通鸡飞狗跳后,洗澡水终于热了,姜今歌把妘炎回按在水里,随后把他盘在头顶的发髻解开,再耐心的把里面的辫子一条一条都散开,这些辫子可能是因为太久没有清理,几乎都结在了一起,姜今歌费了老大的劲才勉强把它们弄通顺,然后通通泡进水里,接着胡乱往水里倒了半缸皂夹粉。

    做完这一切,他自己也累得半死,便顺势往地上一坐,靠在浴桶上,看着空中那团红不红黑不黑的单袍发呆。

    两人背对着背,沉默地坐了很久,谁都没有说话,很久之后,姜今歌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拣回那件寝衣搭在一旁的衣架上,思考着似乎隐约记得课上说过古樟叶可以治疗冻疮,但又记得不是那么清楚,便决定去翻翻课本。

    他转身往书房走去,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唤他的名字,“姜昶。”

    姜今歌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妘炎回犹豫了一下,终于声道:“你别…别生气了…我…”他嗫嚅了半晌,终于还是没把“我”后面的几个字说出来,随后,房间里又寂静一片了。

    姜今歌听了,心里不知为何,突然紧得发慌,好容易平静下来,才道:“我没有生气。”他略略撇过一点脸,还是没有看对方,“我只是…不知道能说什么。”

    妘炎回抿了抿嘴唇,又道:“你骂我吧,打我也行…只要…只要你能高兴。”

    姜今歌轻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兀自走了。

    他翻了好一会儿书,终于找到了那一条,说是老樟树叶和枝条煮沸搅烂后敷于患处,一到两天就能痊愈,他终于有点高兴起来,觉得自己虽然不学无术,但还不是完全不可救药,正好衣柜里就有熏衣服用的樟叶条,他把它们全翻出来,抱去堂屋,便见妘炎回不知何时洗完了澡,穿着姜今歌给他准备的寝衣,正将他破包袱里的东西翻出来,拿布条沾了水,心地擦拭着。

    姜今歌见了他,除了叹气还是叹气,但还是走了过去,一抚对方披散的湿发,将它弄干。

    他这才看见,妘炎回轻轻擦的,正是他送他的那瓶糖果。

    姜今歌记起这糖当时好像全被自己撒在地上照明用了,没想到妘炎回居然又把它们全部收罗了起来,装了回去,这糖当时沾了尘灰和血污,肯定是不能吃了,也不知道妘炎回留着它做什么。

    妘炎回发觉姜今歌盯着自己,又局促不安起来,默默地把糖瓶攥进掌心里,悄悄往身后藏去。

    姜今歌突然记起,当初他和妘炎回刚相识的时候,对方也是现在这个样子,一见了他,紧张得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好。后来在他的努力之下,他们好不容易认识了,熟悉了,他才发现其实妘炎回是一个特别有主见的人,做事干脆又果断,博学多知,文武双全,跟现在这种别别扭扭的样子完全判若两人。

    姜今歌突然就不那么生气了,如果几个月的分离让妘炎回缩回了他那个敏感又脆弱的蛋壳里,那姜今歌愿意再伸一次手,把他拉出来。

    于是,他拍了拍妘炎回的肩膀,终于释怀地笑起来,道:“妘兄,我送你的糖,好吃吗?”

    妘炎回怔了一下,随后抬起头,脸上全是震惊和愕然,姜今歌又笑道:“你这瓶肯定是不能再吃了,不过我这儿还有好多我亲手做的那种呢,正好没人要,看你这么喜欢,都给你千万别客气,你等着,我现在就给你拿去啊,哈哈哈哈哈…”

    姜今歌狂笑着,把枝条往矮机一放,就要去找糖,妘炎回终于绷不住了,一拉他的胳膊,愠怒道:“不要。”

    姜今歌一脸震惊,惊讶道:“妘兄,你居然拒绝了我,我俩认识这么久,你都没拒绝过我什么事呢,没想到久别重逢第一天,第一个要求,你就拒绝了我,我好伤心啊,我不敢相信这一切,我…”

    “别说了。”妘炎回无奈地摸了摸额头,无语道,“我要。”

    “又要了?你这个人好奇怪啊,做事怎么这么不着四六出尔反尔的,你以前不这样啊。”姜今歌凑了过去,仔仔细细看了看妘炎回的脸,突然一抱胸,嗔怒道:“晚了,你现在想要,我不想给了。”

    妘炎回终于无话可说,无可奈何地看着姜今歌。

    姜今歌哈哈大笑,好半天才缓过神来,过去拉着妘炎回的胳膊道:“好了不逗你了,妘灵你过来,帮我生个火。”

    妘炎回帮着姜今歌把樟树枝条放进陶壶里,架在碳炉上,姜今歌往陶壶里注了水,随手一按妘炎回的后颈,后者借着神力点了火,拍拍对方的胳膊,示意他可以拿开了。

    姜今歌却笑道:“哎,还不够。”

    妘炎回想回头,可是对方按着他的后颈,他根本回不了头,姜今歌又道:“再输些,待会儿还得帮我烧洗澡水呢。”

    说实话,姜今歌不相信一个神的神力还能无缘无故地散了,但是妘炎回的种种表现,又实在是表明了他确实没有神力,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妘炎回的神力,被某种更强大的力量压制住了,导致完全无法施放,这才显示出一种神力溃散的样子。

    但是姜今歌自认为目前这世上还没有谁的神力强到能够压制住他的,所以也有这个自信,不管是谁压制了妘炎回的神力,他都有本事将它冲开。

    于是他又放上了另一只手掌,向妘炎回道:“妘兄你忍一下,受不了了赶紧说。”

    说罢,他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的神力倾泻进妘炎回的体内,排山倒海般地去冲击对方的灵脉。开始时,灵脉只有几个点有微弱的闪烁,随着冲击次数变多,力度的加强,灵脉终于渐渐开始亮起稳定的红光,脉络也逐渐清晰通彻起来。

    姜今歌见差不多了,便收了势,一把扶住妘炎回,道:“妘灵,你调息看看,是否有什么地方不妥?”

    妘炎回依言坐定,开始调息,姜今歌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生怕出问题,片刻后,妘炎回睁开眼睛,慢慢摇了摇头。

    姜今歌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笑道:“那你帮我烧个洗澡水看看?”

    妘炎回跟着姜今歌走到浴桶边,在对方换水之后,施法把水热了。

    姜今歌探了探水温,很是满意,便一拍妘炎回的肩膀道:“明早再看看,假如神力散了,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妘炎回点头。

    姜今歌三两下脱了衣袍,扑通跳进了水里,他在水里游了两圈,抬头看见妘炎回正在收拾他扔在地上的衣物,不由得扒在浴桶边,笑眯眯地看着对方。

    妘炎回将姜今歌的衣服一件一件拾起,突然从外袍里掉出什么东西,姜今歌一看,正是刚才在路边买的几个物件。

    妘炎回弯腰拾起簪子和银镜,若有所思。

    姜今歌便笑道:“你喜欢?这东西与你不配。”

    妘炎回瞥了姜今歌一眼,将簪子银镜放回矮机上,自己在边上默默地叠衣服。

    姜今歌又道:“妘灵你看,这簪子好看不?”

    妘炎回道:“好看。”

    姜今歌笑道:“妘兄说好看,那一定是真好看,送给乔姐姐,倒也放心了。”

    妘炎回沉默了一下,又道:“谁是乔…姐姐?”

    姜今歌道:“你说乔姐姐?就是屏醫氏的雨师乔静波啊,长得可好看了,是个绝世大美人,而且温柔善良,善解人意,还弹得一手好琵琶。”

    妘炎回抿了抿嘴唇,犹豫了一下,涩声道:“你…很喜欢她?”

    姜今歌听得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喜欢她,我自然是喜欢她,不过不是那种喜欢。妘灵你有所不知,这乔姐姐可是王兄的心上人,咱们中土有句话叫‘朋友之妻不可欺’,我和王子夜那可是八拜之交,他的意中人,我可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

    妘炎回听了,微微勾了勾嘴角,又问道:“谁是王子夜?”

    姜今歌转了个身,靠在浴桶上,道:“就是今天街上和我一起的那个。”

    妘炎回点了点头,“那人品性不错。”

    姜今歌诧异地回头,问道:“匆匆一面,你怎知他品性不错?”

    妘炎回不语,默默找了个布帕,把那簪子包起来,往一边搁架上放好了。

    姜今歌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了,又趴上浴桶笑道:“妘兄,你看那个银镜,今天要是没有它,我还注意不到你呢,你快跟它说声谢谢。”

    妘炎回听了,拿起镜子,一本正经地说了句:“谢谢。”

    姜今歌拍着浴桶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妘灵你真是…哎,镜子你喜欢吗?这个倒可以送给你…”他说着,伸出一只手去,拉了妘炎回的一缕头发,“这样你以后扎那些可爱的辫子的时候,就可以美美地对着照啦!”

    妘炎回瞥了他一眼,将头发从他手里抽回来,随后拿起镜子抱起衣服,到屋子那一头的桌子边去坐了。

    姜今歌大笑不止,翻进浴桶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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