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边起清风。
风至，即人至。
有人突兀出现，站在李清身前一丈处。
满头扎眼银色短发与某只狐狸像是一脉相承，面色沧桑，脸上刻满岁月的痕迹，沟壑纵横，脸上因为太久没有清洗的缘故，遍布灰斑细尘。
肩披长长兽袍，内里是漆黑皮甲，像是某种野兽的鳞片制作而成。
他身材不算高大，却很宽厚，隔绝了李清望向远方的视线，同时，隔绝了天边的光亮。
他淡淡开口，嗓音低沉。
“神游天下，想去搬救兵？子，在这方世界，你境界还不够。”
李清瞬间回神，想都没想，下意识露出火候拿捏极为纯熟的茫然表情，摊手无辜道：“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我叫李清，被家师天一峰主丢在剑峰上修炼，经常会于饥渴时入此峰找些野果饱腹，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莫名其妙便走到这里，感觉就像有人在控制我一样，正头疼该怎么出去呢。”
忽然，那道千娇百媚的腻人嗓音再次落在李清心头，只是这次语气差了许多。
“姓李的，你要脸不要脸？”
李清面色不变，还是那副我啥也不知道的懵懂模样，心中暗自回道：“想让我救你，就闭嘴！而且我说什么了？你至于跟被人踩了尾巴似的么？”
“你是真不要脸？你这话跟摆明了说是我施法勾引你进来的有什么区别？”
“难道不是？”
“难道是？”
兽峰峰主的视线在湖泊与李清身上来回打量着，此时突然出声打断道：“你们两有完没完？”
李清一愣，那道嗓音也彻底消失。
他不确定眼前这位大人物是真的可以听到什么，还是在拿话诈自己，于是装作跟没听见似的，眼观鼻鼻观心，置之不理。
身材宽厚的沧桑男人盯着少年，认真说道：“你先前，说自己是天一那家伙的弟子？不够，你死在这，她不会知道，懂我的意思么？”
李清眼角不自觉的抽动几下，挤出一个勉强笑容，轻声道：“您似乎没有理由杀我。”
男人快声道：“我是兽峰峰主，多年前一步踏错，跟个狐狸精行了鱼水之欢，生下个半人半妖的女儿，就是先前与你说话的那丫头，名银儿，被我锁在此间。这件事不说世上，便是剑山内部都没有人知道。掌门师兄有可能猜到些，但他永远不会管这件事。但是现在，又多了个人知道，所以，我有没有理由杀你？”
李清心中感叹，你们父女两的风格真是天壤之别啊，一个心思阴沉满嘴胡话，动不动给人下套，一个大开大合，用阳谋逼人不得不死。
银发少女在男人说完后，突兀出现在湖面上，冷冷地盯着这个名义上的父亲，寒声道：“你杀他，我先死。”
男人看都没看一眼，随意道：“在我眼皮子底下，你死不了。”
“我想试试。”
少女语气波澜不惊，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但场间的两个男人，都听出了其中的决然。
他缓缓转身，盯着自己女儿。
四目相对。
我有多久没这么仔细的看过女儿了啊…
许久。
他收回飘远的心思，轻声道：“你说不杀，便不杀。子，走了。”
说完，他一手提着李清的衣领，一手结繁复手印，眨眼间数千个微符号随之形成，紧接化作白芒，两人消失不见。
银发少女同时转身，环膝坐下望着蒙蒙亮的远方，嘴唇缓缓蠕动。
“李清，千万不要骗我啊千万不要”
李清实在受够了这种莫名穿越空间的感觉，下定决心等以后自己境界上来，一定要先学这些东西。
心思流转间，白光消失不见，只剩一片金色海洋，还有天空那轮泛着红晕的暖阳。
他盯着前方那个宽厚的背影，轻声道：“峰主，若是您女儿没有认可我，您真要杀我？”
男人仔细想了想，隔了许久才出声道：“当年，我觉得自己什么事情都可以掌控，动辄放眼千年之后大气象，一心只在天上天。后来，我才发现，自己只是个连下一瞬间都无法把握的蠢货。所以你问我会不会杀你，不知道，人心最难测，哪怕是揣摩我自己的心。”
李清了然一笑，没有再说话。
这种话，最真，也可以说是最假。
男人接着说道：“银儿多次想杀你，最开始的幻术差点功成，这些你都知道，为何还要许诺救她？甚至不惜触怒我这一峰之主？”
李清顺着男人的目光望向远方，语气透着些缅怀，轻声道：“有些话，不能对您女儿说，因为怕被她误会。实际上，我决定帮她，只是因为她像极了某人，否则仅凭那种程度的幻术，从一开始就没可能将我拖进去。”
有些新人，极似故人，过去之人，以故之人。
“如果某一天，你真的有能力、同时有心想带银儿出去，我，不拦你。”
“身为人父的愧疚？这份情，该由你自己来还的。”
这位峰主闻言转过身，面露苦涩，叹息道：“不行啊太晚了她母亲，当年触怒敕地山生死存亡之际，我碍于身份，任由她被天雷钉杀。母女二人心血相连，自此，死结，死解。”
李清摸了摸鼻尖，直截了当道：“你是想让我带她离开，随即自己再死在她手上，从此两不负？”
男人赞赏地看着他，笑道：“是啊。我好歹也是一峰之主，总不能自杀吧？”
有些事，他也是最近十几年才想开，可亦如先前所说，太晚了。
李清闻言沉默许久，随即抛下一句话后，转身就走。
“好，总有一天，我会带她来取你的命。”
“嗯。子，记住，日后不要忘了救我女儿出来，否则，我相信自己真的会去杀你。”
话音落，李清脚下有略微停顿，对这番威胁置之一笑，问道：“这么信我？或者说不相信你自己的画地为牢？”
“我眼睁睁看着你破了第一层幻境，入了眼下这光明界，紧接神游天下发现这方天地的缺口，去到银儿那处。这份本事，足够我信你，哪怕你现在弱得我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你。”
李清似若无闻，大步离去，只是心里想着，你们这对父女本质上倒还真像，动不动就喜欢说让人去死。
这位极具权势的一峰之主，目送李清彻底走远后，复而转身望向金色海洋，目光飘忽。
许久后，他低声呢喃着：“酒儿，再等等，我很快便能去陪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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