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街道黑极了,路上没有一个行人,背街处只有一家酒馆还没有打烊,于是一片漆黑的道路上,就只有那酒馆敞开的大门盈盈撒出一点点橘色的光线。
这酒馆不大,因为背着街,因此十分冷清。此时,这酒馆门口,站着拿着扇子乘凉的老板。而那烛光晦暗的角落里,坐着两个衣着朴素客人,一面喝着酒一面声说着话。
说话已经一时了,李裴安的结拜兄弟乞丐毛太至今日十分高兴,说话间,不觉多喝了几杯,这会子有点上头。
他晕头晃脑掰着手指算道。
“就咱们丐帮现在听说的,琼鲸帮,太友帮,宗殷堂,五毒派……不下数十个帮派近期在京城活动极为频繁。二哥,就是原来一直在南方活动的闵月派,最近都派人来了京城。”
他的对面坐的,是他结义的二哥李裴安。
那李裴安双手抱拳,面色平静,一双长腿在这逼仄的空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平日从不离身的青驳剑,如今正靠立在他身旁的案几上。
他的眉眼深邃,目光十分深沉。一阵风吹来,案几上的烛火时明时灭,于是他的五官就在这摇摇摆摆的灯影中显得更加分明。
他沉沉的看着眼前的烛火,好长时间没有说话,直到毛全部说完了,他才问道。
“消息可靠么?全都是冲着卫将军府陪嫁的三样宝贝来的?”
“什么三样,”毛一仰头,又给嘴里灌下一杯酒,抓了一把花生米紧接着说道。
“全是为了那个传说中可得天下的晋王玉琮而来的。听说那里面有个大秘密,或是宝藏、或是武功秘籍、又或是其他什么好东西。”
“反正这宝贝三四十年都没有露面,如今重出江湖,哼哼,这帮大佬不定想出什么法子要拿到它呢。”
李裴安不动声色给毛酒杯里填满了酒。那毛身在丐帮,有一个优点就是消息特别灵通。平日里他这个二哥总是冷冰冰的,对他爱理不理。这会子,主动来问他江湖上的事情,令他十分有面子。
“这几天,长安城真是鱼龙混杂,不安全得很。听说前几天官府一连接到三四起少女失踪的报案,我有确切的消息,都是西北采花大盗曾广下的手。那人本是为了晋王玉琮进的长安城。可一进长安,这才发现,好家伙,京城的姑娘一个个娇媚无比,鲜嫩得很。一时没忍住,就全都抓去糟蹋了。——他娘的全是十几岁的姑娘。”
那毛说到这风流艳事,眉飞色舞,好似自己亲眼见到一般。他正要说那曾广如今又看上哪家的姑娘了,不想李裴安对这事毫无兴趣,打断他的话却道。
“我让你查安婆坊那处宅子出入的人员,你可摸清了么?”
毛点头。
“摸清了,前后一共九个人。一波走了一波才来,从不扎堆。那些人有时白日有时晚上,反正几乎每日都去。不过至于进去干什么,咱们就不知道了。”
“不过,二哥。”
毛忽然想起来什么。
“那些人个个高头大马,满脸的卷毛胡茬子。我怎么看,怎么不像咱们汉人——倒想是西市里常出没的胡人番子。”
李裴安听得极为认真,饶是如此,他的目光不觉仍四处查看周围动静,显得十分机警。
毛说着说着便停了下来,李裴安不由问道。
“还有呢?”
毛想了想。
“对了,二哥让我注意他们的纹身,我也看了,的确是有。不过是有些人有,有些人没有。——二哥,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难道也是为了那玉琮而来么?”
李裴安转过头去,看着跳动烛火,答非所问道。
“为什么来,又是什么人,很快就会知道。”
毛见他答了跟没答一样,不由得撇撇嘴。
他们哥三结拜多年,大哥华山七子之首魏逸尘十分随和,这个二哥却是气势迫人,极其凌厉。再加上平日里寡言少语,十分冷清。有些事情,若他想说你还能知道,若他不想说,你问到天亮也问不出什么。
最重要的,是这位二哥真是一个冷心冷肺的极冷的冷人。他毛倒是想问,可二哥若飞过来一个杀死人的眼神,他毛立马就歇菜了,还问再敢问啥?
却说李裴安听毛说差不多了,点点头道。
“近日长安城里不太平,毛你也注意点,不要惹出麻烦来——尤其是不要和我之前再三叮咛的那个王重恩再交往,你听到没?”
李裴安平时说话,都是波澜不惊,冷冷的短短的,很少会带感□□彩。可是这句最后几个字,虽然又短又轻。却如同晴天霹雳一般,令毛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这微的动作并没有逃过李裴安的眼睛,他目光如炬,正想再问,可是酒馆外,漆黑的街道上闪过两个人影,偏偏其中一个令李裴安说不出的熟悉。
却见那人身量矮,头缠平脚幞巾,身着穿着绿色长袍,脚上一双黑色男人的布靴晃荡晃荡,几乎快飞起来。
却听他一面走一面娇叱道。
“三哥哥,三哥哥,你别急,你等等我。”
却听一旁的少年急急催道。
“我怎么不急?现在连大哥都逼我。再不急,我非得被李金吃了不可。今夜一定要和杜恒商量出个对策!快点,穿过这两个街坊,就到靖恭坊前面的饼铺了,咱们正好给杜恒买点烧饼再去。”
李裴安侧着头略略一思索,立刻辨出这穿着滑稽男装的人正是前几日从墙头直直掉下来的丫头。
耳旁忽的想起毛刚刚说过的话。
“都是十几岁的姑娘,他娘的全都糟蹋了。”
他的眼中顿时出现一种意味不明的神色。来不及厘清自己的想法,他的人已经拍拍毛肩膀,示意自己忽然有事。随后拿起青驳,随着那娇身形走向了黑暗街道。
“二哥,那下次还是老地方见。”
毛在李裴安身后装模作样叫道。见李裴安青黑色的身影很快融入夜色之中,不觉长长呼出了一口气。一旁树下一个乞丐跳了起来,乐颠颠跑到毛身旁。
“毛哥,我在这等你半天了,见你和你二哥说话一直不敢上来。”
“我当然知道,怎么样,我让你盯着的苏记脚行有什么动静?”
“嘿嘿嘿,毛哥,您猜得准。黄家兄弟今夜外出了四个,只有一个留在家中看大门。”
“太好。那王重恩王公子呢?”
“刚才有弟来报,王公子今天去春意坊看斗鸡。”
“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什么都别说了,赶快跟我去春意坊拦下王公子。这偷鸡的功劳,我给你算头一份!”
那乞丐挠挠脑袋道。
“毛哥,你还真去找王公子呀?你没听李二哥说不让你和他交往?”
毛一巴掌拍到乞丐头上。
“我是你头还是我二哥是你头?你听他的还是听我的?这王公子为人慷慨,咱们今夜帮他捉了鸡,少不了你我的好处。等到今夜过后,我再听我二哥的也不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