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郑竹影将承英推到墙角,两人像两只臭鼬,不停的往墙角拱了半天,听外面脚步声渐渐消失,这才一前一后从那狭窄墙角走了出来。
刚一出来,却见一人一动不动就站在那被单后面,恭恭敬敬等着他们。
郑竹影如同见鬼一般,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好你个陈四,装神弄鬼吓唬主子。我可不去厅堂说鸟,话。”
“学鸟话?”
陈四表情十分费解。
“什么厅堂?的不知道,影姐儿……是大少爷找您和英哥呢”
竹影越说越生气,那陈四明明早瞧见他俩了,可是偏躲在外面不出声,专等着他俩出去。当下火不从一处来,正要发脾气。忽听陈四说“是大少爷找………”。
不由得呆了呆,又立刻问道。
“大哥哥找我们?不是老爷夫人让我去厅堂见客么?”
那陈四道。
“客人一早都走了。这会子真是大少爷找您。”
竹影这才想起,这陈四是大哥的亲随,真要找她,母亲也不会指使陈四。
承英在一旁沉吟问道。
“大哥哥找我们……俩?什么事?”
陈四儿个子不高,身材瘦,平日里笑嘻嘻,只有在母亲杜氏和大哥承宣面前才有些正形。可这会儿却正色道,“什么事不知道,反正挺急的。”
竹影见他面色有异,急忙拽住正要走的承英,问那陈四。
“大哥哥找我们到底什么事?”
陈四儿一脸委屈。
“哎呦,大姐您知道咱们大公子的。他的心思深沉,哪里是的能猜出来的,不过,不太高兴是肯定的。”
不太高兴?郑竹影不由得看了承英一眼。老大平日温和,对郑竹影甚至有些宠溺。好好的,却又不知怎么了。
郑家规矩,长兄如父,老大说话时,低下的弟妹是不敢插嘴的。况且郑家老大郑承宣又是那样老成持重,温文尔雅之人,若说不高兴,除非他俩真犯了严重错误,否则无缘无故大哥哥是不会生气的。
可是她兄妹俩这段时间又犯了什么错呢?
这承英和竹影真是百思不得解。
可是那陈四连连催促,两人也不敢耽搁,脚步加快,进了二道门,向东一转便进了大哥承宣的房间。
只见承宣背向着他们,身材消瘦,背脊直挺,端坐在案几前不知写着什么。
竹影重重咳了一声,叫道,大哥,我来了。
那承宣这日并未去太学,还穿着家中平日常穿的白色吴绫软袍,头上同色绫缎轻挽如瀑一般青丝。眉目如画,神情冷峻,只坐在那写字,全然不看她一眼。
竹影回头去看陈四儿,可恨这猴见形势不对,竟然候在门外,没跟她进来。透过雕花窗扉竟对她闭眼伸舌,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现在,郑竹影非常非常肯定,大哥承宣定是生气了。并且陈四儿这个皮猴前因后果定是清清楚楚。刚才说不清楚,定是怕她知道了脚底抹油溜走才故意框她的。
郑竹影狠狠瞪了一眼陈四儿,他眼睛瞟上房梁,只当没看见。
再去看大哥,他依旧疾笔奋书,却不理郑竹影。郑竹影尴尬咳嗽一声,上前谄媚道。
"大哥,我瞧着今天四儿给你的头发没拢好,让我来再为你梳好吧。"
竹影边谄笑边上前,也不等大哥说话,便要摘他的软绫缎。
手都伸到头发旁了,可是一道冷冷的目光想她射来,将她的手冻僵在空中。
竹影哭丧着脸收回手去。
大哥看看竹影,用笔杆敲了敲案几,冷冷道。
“站好!”
说完又低下头去。
感到身后有人推她,竹影回头一看,只见三哥承英瞪眼努嘴问她怎么了。
竹影学着陈四儿的样子吐着舌头抹了下脖子。做完鬼脸,才想起来大哥在旁边,急忙整了整衣襟,严肃表情,站得端端的。
大哥承宣这才抬头,指着眼前飞舞草书道。
“这是什么字?”
竹影站得近,低头一看,那褐色纸上赫然端端这些一行字。
竹影蚊子一般的声音读到。
"君子贵人而贱已,先人而后己……”
“很好,”大哥承宣道,目光炯炯看向竹影。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记得给你讲过的。”
竹影看了承英一眼,承英一副又没问我,和我无关的表情。竹影无法,只能低头摆弄着衣角低低说道。
“就是,就是君子要尊重别人,要多考虑别人的感受,自己才能获得他人的敬意。”
"那这张呢?"大哥承宣从那纸张下抽出一张纸压到刚才那纸上面。
竹影看着那字,声道,
“君子上交不……什么……下交不……什么。”
她委屈地看了一眼大哥,
“这两个字我不认识。”
承宣看了承英一眼,承英急忙伸头看看。
“这个……这两个字我也不认得。”
“君子上交不谄,下交不渎。谄为谄媚,渎为亵渎。此字面意思为所为君子,向上交往达官显贵而不谄媚阿谀,向下交往平民百姓不亵渎藐视。”
大哥承宣一字一句朗朗分明道。
三哥承英在一旁一面狗腿点头一面声道,“是,是。大哥说的是,我记住了。”
大哥承宣继续道。
“你们平日里交往朋友,上有父母,外有表亲兄弟,我不至于对你们管教太多。可你们瞧瞧你们做的什么事?你们所作所为,对得起君子二字么?”
郑竹影表情沉重心中却暗想,我是女子,不是君子。
老三还在做负隅顽抗。
“大哥,圣人是说过那些,不过圣人也说过,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弟弟妹妹做错了事,只请大哥明示。或许弟弟妹妹当时所做,也是有不得已的原因呀。”
老大冷笑。
“好,好,学问长了,会用圣人之言了。那我且问你,李金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以为你们瞒得了父亲母亲,便能瞒得了我么?你们合伙欺负人家李金以为我看不出来么?我问且问你,”
承宣顿了顿,眼中喷出愤怒的火光,目光直直指向竹影道。
“那李金到底是你咬的还是杜恆咬的!”
竹影心中一颤,不敢接话。还是承英临危不惧顽强抵抗。
“大哥,君子不畏虎,独畏搀夫之口。本就是杜恆咬的,杜恆都认了,大哥何必还要追究?”
“好,好,”老大不怒反笑道,“学问长了,会顶嘴了。告诉你们,那日你们拙劣表演我当时就觉得不对。”
竹影心看了一眼大哥,想也不想问道。
“哪里不对了?”
承英在后面闻郑竹影之言,气的狠狠在竹影手臂上拧了一把。
竹影立刻会意,问了这句话不是间接承认那日自己的“拙劣”表演了么?急忙补救。
“嗯嗯,妹的意思是……嗯,嗯……”
嗯了半天,偏生一个借口也没想出来。
老大承宣敲着郑竹影脑袋道
“你自七八岁回到长安,母亲事多没时间,都是我闲暇带你。你是什么样的心性,难道我不知道?若李金不是你咬的,人家但凡敢疑你,你怕早跳起来恨不得将人家吃了,你还会哭么?还哭的那样声泪涕下,伤心欲绝--我光听声就知道你假哭。你那骗人的把戏,大约母亲也是不信的,也就骗骗父亲和李金母子。”
三哥假意挠头,伸出的手臂后的眼睛狠狠瞪了竹影一眼,放下手来,咧嘴笑道,
“大哥,过去好几天了,怎么又提那天的事?”
老大承宣斜瞪老三承英一眼道。
“过去了?我且告诉你,人家李金又找上门来了。今日要不是正被我碰上,好言将人家劝回去了。今儿人家就又打上门来了。”
“杜恒那里钱也赔了,事也了了。他又来干什么?”承英极其不忿,真巴不得再打李金一顿。
老大承宣冷笑。
“人家说得明明白白,那日你家人多势众,将人家框糊涂了。那伤是影姐儿咬伤了,人也被你们几个合起伙欺负去了。如今人家回过神来,一定要咱们俩给个说法。”
老三承英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坐到案几前的竹席上。
“这个李金,真是个乡野泼皮,到底要怎样才肯罢休?”
老大承宣眼神严厉在弟弟和妹妹眼前扫来扫去。
“前几年我只道你们年纪,不过是顽劣性情。这几年,你们年纪大了,做出的事却越来越不像话,越来越没规律。你说你。”
郑承宣伸手指向竹影道。
“你这么大一个马上及笈的姑娘,好歹也知道礼仪羞耻如何书写,竟会对着一个青年男子一口咬下去,还叫人找到家里!”
“还有你,”承宣妙目一转,冷冷地看向承英。
“你多大年纪了?还游手好闲,斗鸡走狗,不知正事。每月往学堂,你以为我不知道,不过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竟结交一些胡朋狗友,不见一点进益。--你们这样顽劣性情,须得吃着亏才好。否则你以为母亲还会用那纸糊的板子让你假意叫几声就算作罢?”
老大承宣说话的空,老三承英摸摸臀部,只感到那红肿还未消散的屁股上又悬着两寸宽的家法门栓。
“好了,话说于此。你们总是记住,不以善而不为,不以恶而为之。否则,别说母亲,就是做大哥的我也不请饶你俩。好好给人家个说法,或是央人赔礼或是给人家请医问药,总是咱家有错在先,将这事了了,总不要再叨扰父母心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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