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温国寺中晨钟暮鼓,叮咚作响,那钟鸣声,似乎有格外的力量,穿透这片竹林的宁静,穿透了时光,穿透岁月的交替。
一墙之隔的南麓书院此时此刻却乱成一团。
那塾师先生见好好的学堂被这群臭子糟蹋的一塌糊涂,桌子也翻了,柜子也倒了,到处是墨渍和稿纸。自己珍藏已久的宝贝也被人踏得稀烂。
登时觉得血脉上涌,头昏眼花。
可是他到底是当年参加过春闱秋闱,参加过科考,参加过县府院乡试会试见过大场面的生员秀才,如今虽老了,但是老而弥坚,老当力壮,岂会被这几个兔崽子压了下去。
当下咬紧牙关,死撑着不能晕厥过去,手中用力,却抬起拐杖,也不管面前是谁,追着人影便打。
先生被气疯了打人,众学童也面露寒噤,吓得滚做一团,也不敢出屋,有人绕着学堂墙边跑,有人钻了桌脚。
郑竹影本不是学堂学童,见势不对,也来不及收拾头发,也不管食盒,也不管三哥郑承英和表哥杜恒死活。猫个腰,顺着墙溜出了学堂。
她自知闯祸闯大了,一头便向大门口冲去。不想那门口这会儿紫官不见了踪影,那只大黄狗站在大门正中,一个劲儿地跳着要来咬竹影。
郑竹影自是个颇为大胆的孩子,可她偏偏怕这猫儿狗儿这种长毛的物件怕得紧,那黄狗对她一吠,她只感到脑后发麻,再一吠,吓得她头也不回又折回院中。
正跑着,忽迎面跑来一人,撞的她满怀。差点将她撞倒在地上。
不想那人扶住她叫到。
“哎呦祖宗,总算找到你了。三少爷刚才趁乱对我再三叮嘱,一定要把你送回家去。”
那郑竹影定睛一看,却是平日里在三哥杜恒跟前伺候的厮魏勇。不由得怒胆横生,一巴掌拍到魏勇脑袋上骂道。
“刚才哥儿打架你跑到哪里去挺尸了,这会儿子我被人打了,哥儿被先生抓了,你倒是回来了,你回来有什么用?”
说着还不解气,又狠狠在魏勇身上拍了一下。
可那郑竹影的花拳绣腿如何能伤魏勇,不过魏勇听竹影气的大叫,急忙对她比划悄声的手势。回头看看课堂内,还好仍然鸡飞狗跳没人顾得上这里。
魏勇摆摆手又指指门廊,意思是咱们从前门走。
郑竹影心里虽气愤极了,可也不敢造次,乖乖点头。
不想还没动作,不想先生在课堂内大喝一声。
“外面的谁,给我进来,妙书,关门,关门,关大门,都给我扣在门里,我今天要清理门户。”
那妙书是伺候先生的童,应声跑出门去抓竹影。
魏勇见状,急忙把郑竹影一把推向房后,躲过妙书锋芒,也不敢再走前门,转身又向堂后跑去。
来到后面,却见这学堂后院,包谷杆,烧柴的木杆,推车,铲子,还有不用的锅盆,各种杂物推挤在一起足有一人高。
魏勇也不言语,拉着竹影指指那杂物堆,又指指杂物堆靠着的院墙,做了几个爬上去的动作,那意思大约是走。墙。路。
说罢,率先上前,爬上那杂物堆,不想那苞谷杆是软的,推车是滑动的,其他乱七八糟的杂物更是顶不上力气,随着魏勇这百八十斤的大汉踏上去,纷纷东倒西歪,没一个不动弹的。
魏勇叹口气,知道自己今日要想和姐一起出去是无望了,于是蹲在地上,拍拍肩膀,意思是让竹影上来,的送您走墙路吧。
郑竹影年不过十三,身高不及成人的肩膀,见那魏勇要她爬上窜下从墙上翻到对面的院子,吓得结巴道。
我,我,我,不行。。。
话还没说完,却听屋里先生大骂道,给我找,作怪的不仅这几个,都给我扣下了。
那魏勇一听,只觉两个头大,也不管竹影嘴里说什么,一把拉过她来,抗上肩头,把她往那墙边送去。
郑竹影此时也顾不得许多,双手抱紧院墙壁,努力向上爬。
奈何她人力,平日里也没做过这种上房揭瓦的勾当,当下那粉拳紧紧攀着墙壁,两腿乱动,胳膊上却完全再使不出更多气力。
却听那边妙书一面向这边冲开,一面大叫道。
“抓住了,下来,下来,就差你们了。”
那魏勇急中生智,忽的跳起,在竹影粉臀上使劲一拖,只听“哎呦”一声,郑竹影已经掉到那边院中。
却说温国寺密竹深林的后院,因那黑衣老太与那贵妇人早已进了石屋密谈,那被称作裴安的青衣少年正依祖母之言按剑在石屋外巡视。
只听远处忽有人哎呦一声娇叫,少年心中一动,急忙大步向前巡查,却见远处一位黄衫少女直挺挺以狗吃屎的模样趴在松软的铺着厚厚松针叶的树林深处。
却见那少女就那样直挺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李裴安不觉得有些感慨。两世为人,又在相同的地点相同的时间,碰到相同的女孩。是的,他重生了,他回到了最初与她相遇的地方。
只不过女孩早已将他忘却,无忧无虑没心没肺,还是像从前那样纯真那样美好。
而他,注定要背负这两世的责任,两世的痛苦,两世的恨,孑然一身匍匐前行。虽千万人吾往矣。只不过,他的眼神阴霾,面前一一扫过上一世那些枭雄狗熊英雄最后的种种。只不过,重来一次,他必须要赢!从前的历史,由他来改写!
却说郑竹影从墙上直直掉下来,半天缓不过神来。足足在那地上爬了有半柱香的功夫,这才咬牙一瘸一拐从地上爬了起来,那钻心的疼痛从头到脚阵阵像她袭来。除了疼痛,最主要是丢人。若是被人瞧见朝廷七品殿中侍御史大夫郑从杨家的大女儿郑竹影以如此可笑蠢笨的姿态趴于地上,她怕是杀人的心都有了。
忍着痛,竹影四面环顾一圈,却看见不远处,一个青衣少年,背着光影,右手按剑,从上向下,俯视着她。
那少年身材高瘦,白色面皮,深邃眼睛冷漠得让她甚至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最初的惊吓过后,她很快恢复了自己平日的理智。不由得怒火中烧,顿时生起气来。
凭什么?这个少年凭什么一脸冷漠甚至是一脸愤恨看着自己?就因为自己直直从那边掉过来么?难道这少年是这家主人?以为自己是偷?
想到这里,不由得四下看去。可是这里林深草密,看起来倒像一家人的后院。
怒气顿时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心虚与不安。
她咬牙爬起身来,偷偷拿眼睛斜他,却发现这少年的脸色更加峻厉,隐隐就是大怒前的平静。
不由心中暗叫,不好,万一他要是报官可就糟糕了。
想到这里,更加害怕。心翼翼从那少年身边侧身绕过,随后疾步快走,再后来,便提着裙子没命的跑了起来,好似她的身后有鬼怪一般。
那郑竹影从温国寺一路跑出,这才发现那里不是人家,而是一座破旧的寺院。便更想不通那少年缘何要似乎带着极大恨瞪着她。
可是今日发生了那么多事,又碰到那样奇怪的人,心中实在惴惴不安的厉害。于是也不敢在外面乱逛,也不敢逗鸟逛集了,平日里玩闹的心早已飞到爪哇国去了。于是赶紧向家飞奔。
到了门上,却见郑家门前有架陌生的车马停靠。知道家里来了客人。郑竹影在门口徜徉半晌,却只怕冒冒然进去撞见了母亲,反而误事,于是迟迟不敢进去。
好一会,忽见门上有人头攒动。郑竹影眼尖,那是郑家看门的奴客铁伯。
于是躲在街角,又是挥手又是蹦跳,只盼着铁伯往她这边看来。
那铁伯四十来岁,眼睛也好,他远远看见郑竹影躲在街角,正要开口,郑竹影忙给他做了一个大大的手势,意思是别做声。
铁伯也不懂其意,只能站在门口朝她招手要她过来。那郑竹影看铁伯身后无人,这才大着胆子跑近了问。
“家里来客人了?”
铁伯答非所问,惊呼道。
“哎呀,姐你跟人打架了么?这是个什么样子。”
原来那郑竹影经过这番折腾,头发也散了,衣服也脏了,脸跟只花猫一般,左一道右一道,黑乎乎一片。
郑竹影也不答他,急忙摆摆手又指指门外停靠的车架。
铁伯会意,急忙点头声道。
“东门上的李大奶奶带人来了。正在厅堂呢。姐您顺着厢房墙角声一点走过去,放心,夫人看不见的。”
郑竹影急忙点头,做贼一样进了院子。
却见后院里,丫头春婵喜鹊正爬到自己房上不知道干什么。
原来昨日老爷说了,入夏以后,雨水多,这屋顶不几日就生了杂草,还有老三的鸡毛
毽子也有几只飞在上面,这日专门让两个丫头上去清理。
却见那春婵扶着梯子,喜鹊巴在房檐旁,手里拿着棍子,正在拨拉那只鸡毛键子。
郑竹影头也不回,一身狼狈飞也似地进了房门。
下面春婵只觉身后风一般的声音响起,再看时,却是姐房门重重关上。
当下也顾不上扶那梯子,也一头扎进郑竹影闺房。
还未说话,就听喜鹊在上面叫,哎,哎,春婵人呢?哎,哎,人呢,我要下来呀。
郑竹影深恐喜鹊的叫声招来母亲或者其他下人。也不敢说话,也不敢言语,跺着脚指着房顶,对着春婵发怒。
春婵急忙出屋,扶好梯子,喜鹊这才下了房子。
喜鹊还不免抱怨。“
春婵,你好好的扶着梯子跑什么跑,我若是没看见你跑了,一脚踩在那梯子上,把我翻在地上你说怎么好。”
也不知道春婵怎样应付喜鹊,半盏茶的功夫,才将喜鹊送走。
春婵这才推门进屋,进门不忘将门严严实实的掩上。
一进那屋子,却见郑竹影蓬头散发,没精打采躺在床上。脸上身上到处抹的是黑灰。
春婵胆,心里砰砰跳,忙问,
“姐你怎的了。好好的出去,怎么这个样子回来了?”
郑竹影没好气道。
“就你声音大,快把徐麽麽和母亲招来,打我一顿最好。”
春婵脾气好,虽无故受了委屈,只紧咬嘴巴,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郑竹影,却不知该问还是不问。
郑竹影叹口气挥手道。
“你快将我头发梳好,给我换身衣服……别问了,少不得是扒皮挨打的事罢了!”
两人正说着话,只听扑通一声,大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踢开了。
郑竹影脸色苍白直直坐起,一脸惊恐的向门口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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