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你方才是哭了吗?”走在回林间小屋的路上,桑若寜提着湿透了的裙角问道。
百里轻尘面色不自然地变了变,探究性的眼神看向她:“你怎知我哭了?”
“我刚才迷迷糊糊的,觉得脸上好像有冰凉的水渍,是不是你的眼泪?”
百里轻尘转回头:“海水滴落在你脸上了而已,我为何要哭?”
桑若寜戏谑地看着他,没想到他这人看似光明磊落,也还是挺会装蒜的嘛,明明就很担心她,却又不在她面前表现出来,哼,真是个闷骚男!
但她心里也溢入了一股暖流,没想到师父如此在乎自己,往后更得好好对待他,才能回报他的恩情。
想起方才在海里桑若寜的异常,百里轻尘问道:“我方才救你之时,你为何要我滚开?”
这回轮到桑若寜面色不自然了,她挑了挑眉才搪塞道:“我当时太过恐惧了,说话做事全无章法的,不是故意那样对你说的。”
百里轻尘似信非信,眼见她明显躲避的眼神,心中疑窦丛生。
他总觉得,阿寜心里,似乎藏着什么幽深的心事,而且,还是些让她不太开心的心事。
两人一道回到林间小屋后,百里轻尘立即嘱咐桑若寜回屋去换上干净的衣裳,又命沉鱼煮了姜汤,亲自端来递给她,怕她因为落水引发寒症。
轻抿樱唇,呷了一口姜汤,看着面前皱眉一脸关怀的百里轻尘,桑若寜心中倍是感动。
然下一刻,她却不由得蹙眉。
百里轻尘挑眉道:“怎么了?”
桑若寜轻笑道:“这姜汤,真是又辣又苦,怪不好喝。”
百里轻尘无奈一笑,低眉,摊开左手,手心赫然摆放着一颗蜜枣。
桑若寜眼眸顿时放光:“师父,你还准备了蜜饯啊?”
“这些时日你寒症缠身,哪次吃药不是哭天喊地的,知你怕苦,早为你备好了蜜饯。”他唇角上扬的那一抹笑,既无奈,又宠溺。
桑若寜盈盈一笑,仰头一口将姜汤闷了,快速拿起百里轻尘手里的蜜枣,丢尽了嘴里。
霎时间,唇齿生香,甜蜜的味道萦绕口腔,甜得她的心都几欲化了。
咽下蜜枣,她心中又不自觉泛出丝丝酸涩,从前,也有个人会想方设法哄她喝姜茶,说话的语气,也是极尽温柔。
她顿觉眼眶微微酸涩,下意识抬手抹了抹眼角,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
到底,还是眷恋着那一丝温情,直至如今,仍是难以忘记,真是可恨、可气、可悲。
见她神色略微失常,眉间含着淡淡的忧伤,百里轻尘眸中掠过一丝心疼,“阿寜,你怎么了,为何突然又不开心了?”
与她在杏花坞里相处日久,他总会不经意发现她时时独自哀伤,更有些时候会躲在一旁偷偷掉眼泪,他原本猜想是仇人对她的伤害才会令她总是情绪不佳,但此时他却有些怀疑,她是不是被谁伤过心,她此时的神色,明显是在伤情。
桑若寜回过神来,立马面上堆笑,看着他:“我没事师父,我只是……有些想家了。”
“想家?”见她明显是在回避,百里轻尘也不好去深挖她的痛处,只得转移话题,“对了阿寜,你还从未提起过你家住何处,是哪国人,说起来,我还真是好奇。”
桑若寜笑了笑,道:“我是皇桑国郢城人氏,我的家,便在郢城。”
百里轻尘皱眉,眉间疑惑:“你家住郢城,又怎会坠入碧海?郢城离碧海可是远得很。”
“我就是出门游玩,到了碧海之中的笙盈岛,却被仇家寻见了,我和仇家大战一场才坠入了碧海。”
百里轻尘仍是狐疑,斜睨着她,没有答话。
桑若寜干笑着:“师父,我没有骗你,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心慌……”
“那你以后若是独身回去,可还会遇见你这个仇家?”他是不能擅自离开杏花坞太长时间的,往后阿寜若是想要回家,他无法亲自送她回家,不由得担忧她会再遇见那凶狠的仇家。
知晓他原来是在担忧自己,桑若寜忙道:“放心吧师父,我那仇家一时半会儿还寻不着我,我自己能平安回去的。”
“那你……准备何时回去?”他的嗓音开始喑哑,声音也微微发颤。
桑若寜挑了挑眉,故意调侃道:“难道你巴不得早点摆脱我这个累赘么,这么快就想赶我走了?”
百里轻尘瞬间色变,侧转身道:“怎会?我只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做好打算。”
他宁愿她永远待在杏花坞里,哪里都不要去,一直陪着他,做他的徒弟,与他相依为命。
她对他来说就像是一根救命稻草,她的乍然出现,恍若石破天惊,激活了他这一泓沉寂已久的死水,宛如是照亮他阴暗人生的一缕微光,给他带来了从未有过的欢欣愉悦,将他冰冷的心逐渐捂热,也为他沉闷已久的生活注入了希望。
他已经习惯了如今这样有她陪伴在侧,欢声笑语从不间断的温暖生活,不知何时便已开始不舍,不舍她终将会离去。
他珍视她,宛如珍视无价的珍宝,只愿她能常伴在他身侧,让他得以从她身上汲取久违了的温暖,让他更有理由活下去。
难得见到素来沉稳的百里轻尘无措的样子,桑若寜扑哧一笑:“等过了生辰我再回家去吧,我想再多跟你学些本领。难得遇见你这么一个世外高人,我怎么舍得早早就走,我可是很贪心的!”
百里轻尘旋即也笑开了:“嗯,随你,你想待多久,都随你。”
微风和煦,携带着杏花的缕缕幽香,弥散四方,幽香扑鼻,使人心旷神怡。
悠扬的琴声随着飞舞的杏花瓣绵延于天地之间,杏林里,花影缤纷,剑影重叠。
桑若寜正在林间舞剑,百里轻尘以琴声作伴,沉鱼落雁立于他身后,静静看着桑若寜舞剑。
一招一式,行云流水,通畅自然。
桑若寜挥动手臂,驱策手中的碧落剑,挽出一个又一个巧妙剑花,身姿灵动,翩若惊鸿,宛如游龙。
这些时日她日日练剑,剑法精进了许多,百里轻尘将招式都传授给了她,如今她都是潜心练剑,他已无需再为她讲解什么,便总是在旁抚琴,为她增添些悠然的乐趣。
已经练了一个上午的剑了,她觉得甚是乏味,将碧落剑横掷出去,插入了一棵杏树的树干里。
转身,她面向百里轻尘:“师父,你会弹奏蝶恋花吗?”
蝶恋花乃是天下名曲,流行于各大教坊,凡是对音乐有所造诣的人,无不会弹奏这首曲子。
百里轻尘自然点头:“你想听蝶恋花?”
桑若寜颔首,百里轻尘面上平静如旧,指尖在琴弦上流曳,须臾,便转换了曲调。
桑若寜璀璨一笑,轻抬双臂,纤腰扭动,眼波流转,长袖飞扬,在林间舞动了起来。
百里轻尘瞧见了,面上顿时浮现出一丝惊艳。
沉鱼和落雁更是惊叹不已,沉鱼拍手道:“阿寜,原来你会跳舞啊?”
桑若寜兀自舞得火热,一袭红裙妖冶如火,衬得她宛如一只迎风飘摇的凤鸟,煞是惹人惊羡。
唇角微扬,她眸中波光流转,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柔荑转动,十指轻捻,她身姿盈盈,脚步蹁跹,浑似九天仙子,出尘绝世。
放慢舞动的速度,她轻声回答沉鱼:“乐趣而已。”
沉鱼闷声道:“你长得这么漂亮就算了,还这么会跳舞,真让人妒忌。”
落雁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说什么呢你,阿寜可是咱们的好朋友!”
沉鱼咧嘴笑道:“她要不是咱们的好朋友,我肯定会更加妒忌的!”
百里轻尘和落雁都被她激得失笑,沉鱼的性子,便是如此不加遮拦,心直口快。
凝望着桑若寜优美的舞姿,百里轻尘心中一动,暗叹阿寜真是美貌无双,舞姿动人。
听见沉鱼的话,桑若寜心中却并不好受,漂亮又有何用,她性子急躁,从来都不是个温柔的姑娘,不如许多女子娇媚柔和,不会讨人欢心,即便是奉送出自己全部的真心,还是得不到她心之所向的爱。
蓦然想起晴萦公主美艳的脸,她心中才是生出了一阵嫉妒。
说来,这个女子,也是间接害死了她大哥的仇人,以后也得给她点颜色看看。
想起这些不快之事,她心中越发烦躁,舞动着的身姿也逐渐狂乱,原本脸上的嫣然娇笑,也变成了冷漠肃杀。
她施展轻功,一跃落在百里轻尘身前,在他面前坐了下来。
摆放着瑶琴的案几上燃着檀香,青烟袅袅,白茫茫的,如雪凄凉。
香炉前摆放着一盅美酒,桑若寜自顾自将酒杯里斟满了酒水,攥紧酒杯,仰头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一杯下肚,仍觉不够,又重复之前的动作,喝了一杯又一杯清酒。
百里轻尘不禁蹙眉:“阿寜,你为何此般牛饮?”
桑若寜扯出一丝苦笑:“酒能解忧,亦能消愁。”
百里轻尘停止抚琴,久久凝视着她,半晌,只微微摇了摇头。
看她这副模样,定是忆起了什么伤心之事。
罢了,她想喝,便由她喝吧。
沉鱼却担忧她会醉倒,阻拦道:“阿寜,我从未见过如你这般沉迷于饮酒的女子,自你入了杏花坞,隔三差五便要牛饮一回,饮酒伤身,你还是悠着点吧。”
桑若寜面颊酡红,已是微醺,眼波荡漾道:“无妨,酒真乃这世间极品,从前不知道醉了会让人忘却一切烦恼,如今我懂得了,你就不要阻拦我喝酒了嘛!”
从前她是很少沾酒的,自从发现醉了之后能暂时忘却一切烦恼,便从此爱上了饮酒。
她如今虽然很爱喝酒,只是可惜酒量太小,酒品也不好,总是喝不了几杯就会醉倒,醉倒之后,还会胡闹。
沉鱼替她收拾了好几次醉酒后闹出的烂摊子,心中颇为无奈,可她又偏偏总爱喝酒,怎么拦阻都不肯放下酒杯,令她束手无策。
她原本是很抵制她喝酒的,曾经也阻拦过很多次,不许她喝酒,但桑若寜总有办法拿到她藏在厨房里的酒,直至后来,她也就懒得管她了。
公子说她背负仇恨,心中定然有很多不快之事,她想喝,便让她喝。
她觉得公子的话很是在理,才会放任桑若寜喝酒消愁,只是每每她醉酒后都会大哭一场,醒来却全然忘却醉后的失态,沉鱼无奈之余,又很心疼。
她哭的时候,总是撕心裂肺,还含糊不清地喊着什么,似乎是一个人的名字,那模样伤心欲绝,让人看了心里好生难受。
“萧尽泠,你这个混账,待我有朝一日找到你,一定要亲手杀了你!”桑若寜又醉了,瘫坐在地上开始发酒疯,边撕心裂肺地大哭,边满口咒骂。
百里轻尘拧眉,已经听见过好多次她醉后喊着这个名字,每次都是破口大骂,他想,这个人,定然是伤了她至深之人。
“阿寜,你醉了。”
伸手点了她的睡穴,待她歪倒在地上,他抬手将她抱起,朝着林中小屋行去。
看着他抱着她远去,沉鱼眸中闪着光:“落雁,你说咱们公子这么俊俏的人,是不是跟阿寜很配?”
落雁挑眉:“你此话何意?”
沉鱼眨了眨眼:“你不觉得咱们公子孤寂太久,是时候该找个姑娘成家了么?”
落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是觉得,阿寜……”
沉鱼点头:“阿寜那么漂亮,我觉得呀,倒是可以与咱们公子相配。”
&/div>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