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微尘收回心神,絮絮说教着:“再怎么样,也不该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李月下恼道:“我不是开玩笑,要我嫁给那种人,我宁肯去死!”
他不再说话,李月下又问道:“如果义父要塞给你一个粗俗不堪的女子,你难道就愿意?”
谢微尘一默,道:“嫁给我这样朝不保夕的人,不是好事。”
李月下闻言蹙眉,却见他脸色枯灰,现在才想起来问道:“哥哥,你是不是又病了?”
他淡淡一笑,摇头。
章宗炼已在等候,见李月下肯出来吃饭,心中大喜。
谢微尘入座,看见桌上精致的菜色,心中有一丝失望。
他想起中午吃的米粥,熬了许多时辰,就那样普普通通的一碗,加了些糖,很香很暖。
他想着米粥的味道,吃了几根高汤白菜便放下筷子。
李月下注意到,问:“菜不合口吗?”
他抿笑摇了摇头。
食不言,寝不语,这是章宗炼从教他们的规矩。他原本也一直谨遵,只是……
他正出神沉思,听李月下道:“义父,让哥哥回来住好不好?”
章宗炼没有回答,怕又惹恼了她,便看了谢微尘一眼。
谢微尘会意,道:“我在春雨楼很好,不必麻烦。”
李月下刚想反驳,却见他即使病着也比从前有精神,遂无话可说。
那个楼奴倒将他照顾得很好,她气闷地用力扒了扒碗里的饭。
章宗炼笑道:“尘儿看起来是好多了,听说你和朱乔相处得很好。我想你们俩也是郎才女貌,朝夕相对,总归生出些感情……”
“义父!”李月下不禁提高声音,紧张地看着谢微尘。
谢微尘一蹙眉,没料到他会这么说。
不过他很快便镇定下来,心下掂量。
若他承认,一来可让月下死心,二来不会让义父起疑,甚至对朱乔的态度也会有所转圜。
可是……
他垂眸道:“义父多虑了,朱楼主毕竟是女子,这样的话有损名节。”
他虽然否认,但那神情却让人无法相信。
李月下的脸彻底冷了下来,章宗炼但笑不语。
灯火影影绰绰,涟心终于看到有人过来,却是国公府的家丁。
他还未上前禀告,朱乔已经明了,起身便走。
家丁惶恐不安地看看涟心,涟心叹息问道:“何事?”
“公子今天就在国公府住下了。”
“姐还好吗?”
“好着呢,有公子在,饭吃得都比从前多。”
李月下高兴了,章宗炼就高兴,他们这些下人日子也好过,因而家丁眉飞色舞的。
涟心将他打发了,去找朱乔。朱乔在暗房练功,无论涟心怎么喊都没有回应,她只好自己吃饭去了。
谢微尘遣人说今夜住在国公府,实则半夜三更还是悄悄回来了。
更深露重,他裹挟一身寒气进门。空无一人的偌大厅堂里竟还亮着几盏灯火,照亮往五楼去的楼梯。
那几根白菜搅得胃里一阵不快,后来还偷偷吐了。现在腹中饥饿,于是他去了厨房,到处找着心心念念的米粥。
外面有了响动,随后有人进来,他手忙脚乱。
朱乔推开门,见到他杵在厨房格格不入。
她张了张唇欲言又止,最终只道:“找什么?”
谢微尘不由摸了摸头,道:“米粥。”
朱乔奇怪地问:“国公府连这个都没有吗?”
太寒碜了吧,看把公子馋的,眼巴巴跑回来找。
他只是为了吃的回来,朱乔心里一叹,真是人不如粥。
谢微尘不知在想什么,忽的对她一笑。这一笑颇有些孩子气的柔软,和他平素的温淡大相径庭,骤然在这满是油烟的厨房里生出了绵延千里常开不败的春花。
朱乔实在招架不住,转头开灶生火,不一会便冒出热腾腾的香气。
她在缥缈雾气中对他道:“春雨楼会永远为公子留一盏灯。”
无论他回不回来。
谢微尘心上一暖,恍若回春。他微微一笑,灶火映着气色比平时红润了许多,近乎娇艳。
他含笑对她一揖,道:“多谢楼主了。”
两人各端着碗粥在灶前坐下,谢微尘问道:“你怎么还没吃?”
他想不到她因怕他不回来而伤心了一场,还当她是怕胖,便道:“我不是说过不准节食吗,你很瘦了。”
他从来没这么夸过人,有些生硬。
……
有楼奴禀告说,这几日总有人鬼鬼祟祟地在春雨楼附近转悠张望。顺藤摸瓜查下去,是城东马家的人。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朱乔没放在心上。
她勒令清平居遍寻天下名医的事有了些眉目,有人曾在太白山脚下见到一布衣老者,手提药锄肩荷药框,疑似十几年前归隐的神医须白。跟了一段路,不知如何就消失在山林中,村民惊以为神明。
朱乔自然不信鬼神,多少抱了几分希望,便让清平居继续全力调查下去,一边已经开始筹谋亲自去寻。
回春雨楼的路上远远见到了李月下的马车,这一年多来她每月都会来清平居,只是两人会默契地刻意错开,免得两看生厌,因而朱乔认得她的马车。
却见那马夫眼生,方向也不对,心下疑窦丛生,她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马车顺着官道大摇大摆驶进了马府,在一间厢房外停下。丫鬟扶着李月下出来,朱乔在后面见李月下倚着丫鬟,脚下虚浮,几乎是被拉着进屋的,显然是被药昏了。
大概是马家不甘断了这门亲,所以想生米煮成熟饭。这马车一进一出,街坊四邻都瞧着,即使章宗炼有心报复,也会落人口实。
朱乔绕到窗下,觉得自己脑袋比从前灵光了不少。若要直接去救,恐怕闹大了会坏了李月下的名声。
她戳破窗纸,见马公子在屋中,李月下伏在桌旁,已经有几分清醒,却还是手足酸软,有气无力地道:“你,你敢对我做什么……”
马公子正正衣冠,郑重道:“月下姐,我也是情非得已,还请你多担待,以后咱俩相敬如宾……”
说罢便要去碰她,李月下又气又怕,向来苍白的脸颊此刻涨得通红。
朱乔听了不禁觉得好笑,到这般地步还装君子。她弯腰从地上捡了几颗石子,连点他哑穴、膻中、手腕等关节。
马西明浑身又痛又麻,动弹不得,又叫不出来,脸色惨白抽搐,惊惧得满身大汗。
李月下见此突变,惶惑不安地环顾四周,只见窗户上有个孔。
朱乔又到门前将看门的都打晕了,翻窗进去。李月下惊慌失措,忽觉后心发热,渐渐有雾气飘散,神智力气都恢复了过来。
她咬牙活动了下四肢,只见朱乔走到马西明身边,竟然开始剥他衣服。
李月下惊问道:“你做什么?”
朱乔头也不抬地道:“他敢欺负姐,我替你出出气。”
李月下默了一会,呸了一声,冷冷道:“不害臊。”
说罢还是气不过,走过去猛踹了他几脚。
朱乔见她踹人毫无章法,又费劲又没杀伤力,蹦跶得还挺可爱,不禁笑了笑。
“要这样,踢这里。”她足尖轻轻一点他足三里,立即响起杀猪般的嚎叫。
李月下照葫芦画瓢,虽没她那么厉害,却也让他吃痛,脸上这才露出一点笑意。
马西明一张脸白了又红,眼睁睁看着朱乔将自己扒得只剩一条亵裤,两条毛腿不住打颤。
朱乔捏着他的肩将他提到门外高高挂起来,再携李月下上车,亲自驾马提缰,临走前又发暗器将马西明唯一的裤子也打落了下来,轻笑着驾车走了。
驶到国公府门前,一掀帘子,李月下面沉如水地下来,看也不看她一眼。
朱乔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忽而明了。
自己虽然救了她,但到底是件不光彩的事,李月下应该更不想看到她了。
正想着,李月下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地冷冷道:“今日之事,多谢你。”
“姐言重了。”
李月下不再多言,匆匆离去。朱乔兀自想了一会,便回春雨楼了。
马西明被裸着吊在自家屋顶上的事传得沸沸扬扬,贻笑大方,马家就此颜面扫地。
朱乔暗中将那日李月下的马车出入马府的事压下,连对谢微尘也未曾提过,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没过几天,国公府就有人来找她了。这次来者面色不善,朱乔便知不是好事。她没有惊动谢微尘,独自去了。
一进前厅便听见男子的抽噎声,章宗炼高坐在上,阴沉的脸喜怒莫测。
李月下坐在侧首,别过头不看她,地上跪坐着一个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人。
他扭过头来,朱乔惊了一下,是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马公子。脸已经不成人形,鲜血横流。
朱乔不禁撇了撇嘴,平静地向两人行礼。马公子见到她,立刻对她叫道:“朱楼主救我!”
她一愣,只听章宗炼道:“你可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将那天的情况草草说了一遍,马公子哭哭啼啼地嘟囔,一张嘴鲜血就混着口水流下。
“朱楼主,我早说这样不成的。你非要孤注一掷,说什么一箭双雕,我既能娶了月下姐,你又能向国公讨个好。现在国公都知道了,你也快交代了吧,国公或许大发慈悲饶了你我。”
朱乔电光石火地明白了,又看了看章宗炼和李月下,两人面色平静,什么也看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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