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子夜,也就是阿宝。
阿宝在生的时候,大名叫作程宝月。家里头惯叫她小名阿宝的。上头还有个大六岁的哥哥叫程宝日,小名叫作宝哥。
他家是寻常农家,娘在嫁人前是给大户人家做丫头的,因为生的寻常,又没有那些攀高枝的心思,很是得主母喜欢,
指了她给府里少爷侍候笔墨,正因着这个差事,耳濡目染的略识得几个字,肚里头有些个墨水。
跟读过书的没法比,但糊弄她爹这等庄户人是足够了,正因着她娘当差用心又得主母喜欢,所以到了岁数就求了恩典放出府去,主母倒还赏了宝月娘十两银子作嫁妆。
他爹是个出名的软耳朵根,故此娶得两房媳妇都颇有些厉害。正因这软耳朵根,家里头一应事物都要她娘做主,才没给孩子取了那些寻常村里土名:二丫大妞啥的。
据说她娘生她哥时绞尽脑汁从害喜想到了临盆,才得了这么两个程宝日程宝月的名,一则取个心肝宝贝的意思,二则取日月同辉之意,
若以后能凑一对,另一个就不用现想名了。于是六年后等她下生时就叫做了程宝月。
到了第三个孩子,宝月娘已经取名取的把肚里那点墨水倒干净了,就顺着日月星辰往下排,起作了程宝星。
是了,阿宝本还有个弟弟,若是能活下来要比她小两岁的。
程宝星命短,宝月娘怀胎时正赶上村里闹饥荒,蝗灾厉害,一年收成就那么打了水漂。虽然家里还有点余缝不至于饿死,但孩子在胎里营养跟不上是真的。
到生产时脚朝下头转不过来、生了整整一天一夜,累的宝月娘难产血崩!
宝月娘本着一颗慈母心肠,强撑着做了主舍母保子。可孩子在肚子里憋太久,生下来不过两息就不行了。
喜事变丧事!宝日眼瞅着娘和弟弟一息丧命,爹是个没注意的只会哭,妹妹又还小。强逼着自己立了起来,
田都荒了,娘和弟弟还在屋里停着不是个办法。九岁的程宝日操持着卖了家里的几亩薄田给娘置了口薄棺,
简单办了丧事。程宝日就把自己典了活契卖给了镇上棺材铺做学徒,为期二十年。
宝月爹拿着儿子卖身的银钱,置了些猪鸡养在了篱笆院里。村子里背山靠河,平日里打柴摸鱼的倒也能过活,
鸡蛋要存了去镇上发卖,母猪要留下来下崽子。宝月爹就带着阿宝去山上刨些野菜和了棒子面煮粥过活。偶尔运气好打只兔子,到镇上发卖了,当月就能换回肉吃。
后来听宝日轮休回来说:如今镇上富裕人家讲究个拿活泉泡茶的,宝月爹就日日挑了山泉水去卖,
村里到镇上得走上三五里地,大人走起路来不觉什么,既要挑水就不能带着阿宝去了。
阿宝彼时不过四岁。程阿爹日日留些菜粥就把阿宝留家里一锁半日,阿宝常有磕碰。后来有次从坑上折下来摔破了头,宝日眼见了不是办法、就说通宝月爹,说个续弦。
当时本想着,即便不是亲娘,但妇道人家向来心软,阿宝又玉雪可爱,即便不拿她当亲生的照应。到底能看顾一些。
宝月爹家里穷,又出不起太多彩头,相看了几个月拖到了年后,才娶回了阿宝的后娘:村头李寡妇。
这李寡妇自从死了男人,一直寡居在娘家与兄嫂过活,嫂嫂宽厚,但有一口吃的就不曾短了她。
也不肯因着谁给的聘钱多些,就屈就了小姑子教她受气,后来相看着,见宝月爹性情温厚勤快,断不能给小姑委屈受,就同李家哥哥商议着做了主。
两头对了眼,程阿爹送过去六尺红布,这便做了亲。
阿宝自落在李氏手里,就不曾有一日得过了好,当真是日日起的比鸡早,夜夜睡得比狗迟。家里但有个余缝,都叫后娘拿去填补了前头亲生的。
他爹这个软耳朵根,当初是怎么听她娘的如今就怎么听后娘的。半点不能管事。偶尔哥哥回来,因阿宝与李氏有了口角,等哥哥走后阿宝的日子就越发难过。没事儿常要挨后娘的拳脚。
阿宝打五岁起,人还没有灶台高,天不亮就要起来踩着小板凳做一家吃喝,爹和李氏吃上饭,她还得揣了灶坑烤的熟土豆去割猪草,回来剁碎喂院里猪鸡。若是哪日起晚了,定要挨后娘好一通打骂!
村后山前头,有片野地,因着阿宝日日早起去那里割猪草,就这么地,认识了同样去割猪草的阿牛哥。
阿牛哥生的稍矮,但农活干的多,练的一身好腱子肉,咋眼一瞅,是个可靠模样。
在小小少女程阿宝的眼里,阿牛哥差不多就是故事里说的:她心头的白月光吧。虽则个子矮些吧,又生的寻常,阿宝半点也不嫌她。
阿宝在李氏手里天天受气,哥哥又不能常回来,爹还不顶事儿。所以大些了就一直盼着,谁能托付她终生,早早嫁了出去也好过在家给后娘作牛马使。
没有早一刻,没有晚一些。就遇上了少年阿牛哥。
所以故事里说了,你早一刻去他不在那里,晚一些去他便走了,她阿宝和路阿牛,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啊。
阿牛哥如何待阿宝,后来思量着,想必是阿宝会错了意。不过在某一段时日里,阿宝确实觉着,阿牛哥对她,也是有些意思的。
阿宝省了半年的粗布偷偷做了袜子送与阿牛哥,阿牛哥想当然的就收了。
偶尔哥哥回来给阿宝带了几块麦芽糖,阿宝舍不得吃,也要趁着割猪草,带去给阿牛哥先尝!况且阿牛哥吃了她的麦芽糖,每日里总要帮她割好了些猪草,让她带回去给后娘交差。
后来阿宝长到十二三了,左等右等也等不到阿牛哥上门提亲,她哥哥晓得她的意思,早嘱咐了程阿爹将来要把阿宝说给个叫路阿牛的。
阿宝望穿秋水的从十二等到了十六岁,就传来了消息说:村口路阿牛定了亲事!娶了临村高老汉的独养女儿麻子姐儿。
原来阿牛哥甭看相貌寻常,在这穷山沟子里,还是个抢手的!
虽然阿宝但有了好的,定要留给她的心上人阿牛哥。可一来阿宝年纪小,二来又不得家里头宠爱,手里能给出去的,也就是双粗布袜,几颗麦芽糖了。
再者说了,割猪草只在阿牛哥每日活计里占了很小一部分比例。阿牛哥权当作阿宝,是割草时遇见的隔壁丫头罢了。
阿牛哥委实是个实惠性子,邻村的麻子姐儿是家中独女,又日日殷勤追在阿牛哥身后下田赶羊,
饿了送点心冷了裁衣裳。平常又总去他家奉承他老爹老娘。所以别看麻子姐儿长了一脸小雀斑不大好看,做婆娘到还经济实惠!
何况她家中止麻子姐儿一个独女,父母若老了,田地不给闺女女婿,难道还能便宜了谁不成!
再说麻子姐儿对他一片真心,家里惯要宠她的,想来也不会多要了他路阿牛的媒聘银钱!
阿宝还没长成,家里头又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软耳朵爹,刻薄后娘,断没有舍了红透大苹果倒取了枝头青涩枣儿吃的。
虽然阿宝初时,是期望着待阿牛哥好些,她真心一片,阿牛哥能看在她乖巧可人的份上娶她过门,在后娘手下呵护与她。
那都是小时候的幼稚想法了。不过这十几年来,阿宝再没遇到过旁的少年让她这样动过心。
积水成渊,她这十几年的情意一朝错付,阿宝深觉命里无福,嫁人的心思就此熄火。
虽然到了岁数不嫁人,阿宝又在后娘手里吃了不少苦头。但、凭她如何遭罪,直到死,阿宝也没再动过成亲的念头。
本来她当初是想着,阿牛哥生的一副结实身骨,若能像故事里说的那样,锄强扶弱,能有一点儿侠义心肠,从她后娘手里救她一救,
她一定一辈子待阿牛哥好。用整条命回报阿牛哥这份恩情。不曾想她是盼人救的,阿牛哥也是盼人疼的。
程宝月的悲苦故事里,就这么一点儿风花雪月,最后也没结成个好果。这一辈子就这么悲悲戚戚的结束了。
后来在鹿子夜的身子里还了魂,婴儿时期的阿宝日日捆在襁褓里头百无聊赖,就常支个耳朵留意屋里头动静。
子夜娘当她是襁褓稚子听不懂,说话没个忌讳。常在房里说些个阿宝从前听都不敢听的荤段子。即便是赎了身,养在别院。冯氏也没学那些个良家做派谨言慎行。
院里头她最大、上头又没人管她,冯氏在家,手里头话本子画册子就没断过,还时常拿那些下流话跟丫头取笑。其中有一则,阿宝听着大致意思,正合了她跟阿牛哥这一段情。
说某地有个断袖,生来轻浮,某日高价买了个伟岸小倌的初夜,想着好生戏耍一番。待得入了罗帐。这断袖三五下脱了衣衫撅起了腚、半晌竟不见那伟岸小倌动静!当下诧异的一回头!
就见那伟岸小倌在床的另一头早也脱了个干净。
正撅腚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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