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林树。别了,过去的时光。
卢苇叹了一口气:“是,一切都过去了。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所以,不要再想着从前,振作精神,好好过下去。也许,前面在等你的人,才是你的真爱呢。”
百花潭里隐隐约约地传来川剧高腔,在这混沌的夜里,刺痛了我的心脏。我站在府南河边,和我的爱情诀别,就像我在故乡的江边,和我的童年诀别一样。
林树脸涨得通红,大吼一声:“对!对头!我晓得,你们都瞧不起我!肖遥从在城里长大,跟了我就是吃亏了!你们一个个的表面上对我笑嘻了,实际上心头哪个看得起我!”他唰地一声,指着我的鼻子,“肖遥!你一样地瞧不起我!瞧不起我屋头!我妈来成都耍几天,你横挑鼻子竖挑眼,一会关门关重了,吵到你睡觉了,一会剪刀不能拿来剪脚指甲了,一会洗脸的盆子不能拿来洗脚了,一会洗碗的帕子不能拿来擦灰了,过场多得不得了!你忍几天要死啊?我陪你回个娘家,临走你妈专门送我一本书,你晓得是啥子书不?是教礼仪的书!哪有这样子瞧不起人的?你们家简直欺人太甚!你觉得哪个好,就去找哪个,我受不得这种嫌弃!”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对我早有嫌隙,对我家人不满也日久。只是这是何时开始的,我竟浑然不觉。甚至连他在外面有了新欢,我都神经大条到毫无察觉。
我的灵魂已经出窍了,飘荡在半空,看着我的躯壳,在清清楚楚一字一顿地说:“林树,我还你自由。hiv的窗口期一般是周到个月,个月以后,如果我的检查结果一切正常,我就和你去扯证。现在你还没离婚,你最好收敛些!看见自己老公给别的女人买戒指,我会做所有女人都会做的事。”我的躯壳抬起手,“啪”地一声,死命地扇在了林树的脸上。他没有还手,眼中似乎有泪光。耳边响起女人凄厉的尖叫声。我灵魂归位,拉起卢苇,跑出了珠宝店。
一口气跑到百花潭。手掌刺骨地疼。刚才那一巴掌扇过去,我们就此恩断义绝。
卢苇没有说话,轻轻地扶住了我的肩。我望着黑黝黝的河面,轻轻地说:“苇,府南河好,好窄。我们故乡的那条江,有十条府南河宽吧?江水也急得很。我们时候,学校后门就是河堤,一到夏天,就去江边游泳。江面上漂着从上游来的木头块,岸上长满野花野草。有一种叫官司草的你还记得吗,长长的草茎,非常坚韧。我们把两根草绑在一起,像拔河一样拉,谁的草断了,谁就输了。起风的时候,我们就去放风筝,看着风筝从江这头,飞到江那头,天空苍茫,四周无人,好像天地间只有我们和那三只红蜻蜓。我上次回家的时候又去江边看了看,改造后的河提比以前漂亮多了,岸边的草地平平整整,学校不见了,江边一片高楼大厦。这一切,是崭新的,洋气的。但我再也找不到我们的童年,找不到过去的欢乐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刚刚张开嘴:“我们”,眼睛一抬,顿时就被定在了地上。
许是因为这里有凤求凰的爱情故事,琴台路有很多家珠宝店,情侣们喜气洋洋地穿梭于此,带着傻气的笑,仿佛手指上套个金属圈,就能相爱一辈子似的。我面前的这家珠宝店,靠窗的柜台边,林树和一个女子正在选戒指,那高兴劲,和当初我们选戒指时一模一样,笑得虎牙都露出来了。那女子,我是第一次见,艳光四射,花枝招展。和我完完全全是两种类型的人。看来,男人到了中年,油腻的不仅仅是外表,还有审美观。
卢苇也看见了。她目瞪口呆,过了好一阵才转过头来,直愣愣地望着我。
这段原本就不被众人看好的爱情,终于被日复一日的繁琐生活慢慢磨去了光鲜的外壳,露出那丑陋不堪的真面目。生长环境的不同,原生家庭的差距,生活态度的背离,在热恋时的荷尔蒙消耗殆尽后,让两个人成了无限近的平行线,离得那么近,却始终不会有交点。随着时间的流逝,渐行渐远。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要门当户对,什么叫齐大非偶。父母和朋友当初的反对是多么地英明。我的心鲜血淋漓,这成长的代价太过惨烈,但我终究要面对它。
我走到林树跟前,看着他的眼睛。这张脸,虽然已有了中年发福的迹象,但仍然英俊。从此以后,这张脸不会再对我笑,这个人不会再紧紧地把我抱进怀里。纵然我有万般不舍,也要告别了。
店员紧张地看着我们,她此刻一定担心柜台玻璃不够结实。
卢苇噼里啪啦地骂开了:“林树!你这个贱男!你忘了当初是咋个哭哭啼啼死缠烂打把遥娃儿追到手的!你忘了遥娃儿是咋个和屋头闹得翻天,就是为了和你在一起的!才毕业的那个时候,你娃穷得连工资都发不起,房子都是我们遥娃儿租的!我们遥娃儿从被妈老汉儿捧在手板心,自从跟了你,做饭洗碗洗衣服,哪一样没有做过?你就是这样对她的?你还是不是人?”
灯红酒绿,夜生活才刚刚开始。我们沿着琴台路往南走。古琴台,卓文君随司马相如私奔回成都开酒肆的地方。当初卓文君放弃一切时,她是否会想到,多年后自己为之付出所有的那个男人,竟然会厌弃她。大才女写下《白头吟》附《诀别书》,渣男司马相如终于恢复记忆,想起往昔恩爱,打消纳妾念头,与文君白首偕老。
一个巴掌拍在我脑袋上:“发什么呆呢?你家林树呢?你要不要早点回去陪他?”
她几乎是拖着我,进了珠宝店。
当我站在他俩面前时,所有的紧张、惊慌、愤怒、无措刹那间消失了。我心静如水,思维异常清晰。
林树是慌张的。他下意识地把女人往身后拉了拉,故作镇定地说:“你怎么在这?你想怎么样?”突然,他提高了声音,那尖刺的分贝听起来像一个太监:“你监视我?你跟踪我?你这个神经病!你跟着我也没有用,我是不会和你在一起了!我把所有的钱、房子、车子,都留给你!我买我一个自由身!”
我沙哑着嗓子:“他今天给了我离婚协议书”
卢苇红着眼睛,杀气冲天:“走,弄死他龟儿!”
酒足饭饱,出门被夜风一吹,酒意有点上头,但意识仍然清醒。今晚我喝了不少酒,都没能将自己灌醉。
林欣挽着她的雕像,欢欢喜喜地上了出租车,只甩给我们一个飞吻。
卢苇转过头一笑:“走,去逛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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