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的出乎慕茜辰的意料，她所见到的哪里是一个呼风唤雨的王者？分明就只是一个风烛残年，油尽灯枯的老人躺在龙榻之上，连目光都像是蒙了一层薄雾，浑浊不堪。
慕茜辰捂住口鼻的手放了下来，垂在身侧，紧紧拽住衣角，用力得似乎要把那柔滑的丝绸生生捏碎。
邹子语挥手屏退里屋伺候的太监和宫娥，淡淡说道：“陛下见到了，想说什么，直说无妨。”
他面对着邹王陛下，背对着慕茜辰和邹子语，都有些不确定他这话究竟是对身后的谁说，或者，都是吧。
三人一时沉默，宽敞的里屋里，只听得到龙榻上邹王陛下正用力的喘着粗气。
除了邹子语，另外两个人的面色皆阴晴不定。
许久，慕茜辰才松开紧握成拳的手，舒了一口气，面色也舒展开来，是一种释然。
算了吧……
恨吗？自然是恨的。眼前的这个人，邹国的主宰，自然也会是四年前策划刺杀她父皇的主使者，如果没有他的授意，江思远堂堂一个邹国大国师又怎会在慕国一呆就是五年？也不会在慕王被刺杀后，以假死来金蝉脱壳。
所以，这个邹王陛下，也算得上是她慕茜辰的杀父仇人。
慕王殡天，她的母妃素瑶娘娘殉葬。而这还不是开始，开始是从陷害她的哥哥太子慕铮勾结前朝余党盗取兵符，也害得夕晨殿上下一百多口人被屠杀殆尽，让她活在深深的愧疚中，从此噩梦不断。
这些，都和邹王脱不了干系，说是血海深仇，毫不为过。
可是，又能如何？还是，算了吧？
慕茜辰是有很多话，恨不得扯着邹王陛下的衣领厉声质问，问他：为何邹慕两国常年交战，惹得生灵涂炭？！为何要让江思远去到慕国，设计杀害她的父亲？！为什么要利用前朝公主陷害她的哥哥？！可知道这些事都害死了多少无辜之人？！
而眼前的这个人，垂垂老矣，病入膏肓，无法行动，甚至连神智都不清楚了。
直到今天，慕茜辰才知道，为什么来到邹国这么久，大事务都是由邹子语一人料理，原来是这邹王陛下，他快死了。他的命，现在完全是由药物勉强维系。
慕茜辰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邹王的如今的境况，九五之尊却只能靠着药物在这昏暗的房间里苟延残喘，活的连常人都不如，就连想死都做不到。
到底是不是活该，她已不愿再去深想，或者是报应吧？可是哪一个王者的王座之下不是累累白骨呢？只能说，善恶到头终有报吧。就如她的父亲慕王一样，从宁王手里夺得天下，最后也是死在了宁国公主的手里，到底也算是因果循环。
她又何必再对一个将死之人心存怨恨？
可是，这害得她至今孤身一人的计谋中，慕茜辰独独漏掉了关键性的一个人，邹子语。是没想到，还是不愿去想？
就在这寂静中，爆发出一阵尖锐的大笑声，显得尤为刺耳，邹子语紧紧皱起了眉头，一闪而过的杀死被眼里浓重的失望所代替。
就不该对邹宁儿抱任何希望，他的心性已经彻底变了，没得救了。
“哈哈！哈哈哈！哥哥，你看，他如今变成了这般模样！六年前本王去西洲的时候他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哈哈哈哈！哈！报应！报应！”邹宁儿指着邹王，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慕茜辰简直不敢相信，他居然如此大胆，大胆到敢当着邹王陛下的面说此等大逆不道的话！
邹王陛下浑浊的眸子中，终于有了一点光彩，喉咙处发出一阵低哑的嘶吼，费力的抬起手指着邹宁儿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眼前的三个人皆冷眼旁观，没人去扶他一下。
邹王的后背刚离开床榻一点点，就已用尽了所有力气，又整个人向后躺了回去，可是他自然不甘心，低吼着握紧拳头一下下的在床上捶打。
邹宁儿来了兴致，兴奋得一下子就窜到龙榻之旁，蹲下身去，把脸凑到邹王陛下眼前，似乎想让对方能把自己看得更清楚些。
垂死之人眼里迸发出熊熊怒火，带着隐忍的杀气。也就这一刻，慕茜辰才能看到这个人身上曾经有过的杀伐决断的王者气度。
可这火很快就熄灭了，狠戾褪去，黯淡无光，慢慢的颓败、绝望，最后，邹王陛下闭上了眼睛，安静得像个死人。
邹宁儿伸手抚摸着邹王陛下头上所剩无几的苍苍白发，道：“呵！看来你还没有老眼昏花到认不出我来了，怎就把眼睛闭上了？不好好看看我？”
尽管他动作轻柔，语调温和，慕茜辰却看得脊背发凉。
突然，邹宁儿整张脸都变得扭曲了，咬牙切齿的吼道：“看我！我让你看着我！看看我回来了！把眼睛睁开！”说着就抬起手，竟是要将邹王陛下紧闭的双眼给硬生生扒开来！
疯了！
慕茜辰捂着嘴巴，往后退去，她害怕的心惊胆战！
“够了！”邹子语一步冲上去，拉着邹宁儿的胳膊，把他狠狠甩到一边。
再看邹宁儿，满脸委屈，眼中含泪，带着哭腔道：“哥哥！你居然这样对我！你对我向来狠心！”
慕茜辰再次目瞪口呆，邹宁儿此时这就是一个受人欺负的无辜孩子的模样，与方才判若两人。
这人变脸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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